江执这番话,意思就再清晰不过了。
别说盛棠,就连司邵都像是被人醍醐灌顶了似的,陷入沉思。
不管他有多不想承认,他都明白江执是对的。
一份文化,你去感受,和一份文化是揉在骨子里的,完全不同。前者需要悟性,后者,纯粹就是本能了。
“既然有工作室在敦煌,那你们完全可以在这多待一阵子,别总去研究些有价值的,人间烟火c家长里短都是你们要看进眼睛里的。”
话毕,江执又慢悠悠补上句,“给你的良心建议。”
给你,不是给,你们
建议是挺良心的,如果从专业角度来看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从个人角度出发呢?
建议也是挺有私心的吧。
如果早知道江执会出现在敦煌,司邵打死都不会劝盛棠一同跟着来。
他正想着怎么个回复能听起来两全其美,就见身边的盛棠放下了汤匙,手一伸,从纸盒里抻出张餐巾纸来擦擦嘴。
整晚没怎么说话的人,开口了,直面江执——
“我倒是觉得,没必要。”
司邵扭头看她。
江执见她说话了,眼中带笑,饶有兴致问,“为什么没必要?”
盛棠的面色淡淡的,反问他,“我为什么能赢了袁旭?”
江执微微一扬眉,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袁旭生活在北京,他是时常去故宫,故宫文化也的确像你说的,已经在他的知识构架里成了本能。而我呢,在敦煌生活多年,跟袁旭一样,对敦煌的感觉是在骨子里。但如果只凭着这一点的话,我其实也不是袁旭的对手。”
“构建文化的本能是很关键,也是文创的基本。可文创除了要有大量的经验外,灵感和创新也很重要。所以我认为”
盛棠整个过程都在盯着江执,手里攥着的那张纸巾,下意识地展平c叠起,然后再慢慢地撕成一条一条的
“袁旭之所以输给我,是输在创意上。就是因为故宫文化太根深蒂固,反倒束缚了他的想象。因此我刚刚才说,没有那个必要一定要长期待在敦煌。只要找对了感觉就可以,有的时候反倒是最初的感觉最好,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可能连最初的感觉都没了。”
她将桌上撕成条状的餐巾纸拢在一起,然后问江执——
“江教授,不知道我这么说,是不是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一顿饭,倒没有说吃得有多劳心劳力,就是三人的晚餐怎么说都是有火药味的。
最后,就是盛棠来了招必杀技斩了江执的锐气,终于结束了这顿在她看来极为荒唐的一顿饭。
临走时江执什么表情她没有回头看。
就是跟司邵说,差不多该回去了,挺晚的了。
司邵作为男人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和气,跟江执道了别。
但江执眼睛里只装了盛棠,出了餐厅,他说,我送你。
盛棠笑了,清淡得很——
“不用,我跟司学长同路,多谢。”
而司邵的一句话更绝,“fan神,我跟棠棠是住在一起的,所以她由我陪着,放心吧。”
江执一把控住盛棠的手腕。
盛棠没抬眼,就是淡若清风地说一句,“放手吧,我累了。”
一语双关的。
最终她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团队的人都住在一起。
以工作室为家。
所以司邵说他跟盛棠住在一起,这也算是钻了空子的事实。
这一晚,盛棠破天荒地失眠了。
这两年来她尽量让自己的作息时间变得有规律,到点就睡,饿了就吃,尽量让自己活得没心没肺的,所以失眠的情况少之又少。
手腕还觉得温热的。
抬起胳膊反复看了好半天,江执也没用多大力气啊,怎么他的手温就像是钻进骨头里了?
抓起手机看了看。
微信里,江执又在请求好友通过
她没理,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声响,盛棠这才意识到下了雨。
一看时间,都凌晨一点半了,她还是辗转反侧。
下雨了啊。
盛棠干脆也不睡了,出了卧室。厅里的拉门没关,连着半封闭的阳台,有
雨风吹进来,撩得白色纱帘轻飘飘的晃。
入耳除了男生寝那头的呼噜声外,就是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
这么个常年干旱的地方,一旦下雨就成了暴雨,这种动静温柔的小雨倒是罕见。
盛棠去了阳台。
随手将拉门关上,那些轻轻浅浅的声音就被雨声给完全取代了。
这是一栋新楼,相比旧城旧区的那些个住宅,这里放眼过去也算是满目一新了。
楼下是种植了大片绿植的花园,借着小区里的路灯,从盛棠的高度能瞧见花园的全貌。
有一如既往的健身器材,有修剪整齐的草坪,草坪上立着几个雕像,或多或少的都带着点飞天的形象元素。
有处水塘,水塘之上有小荷刚露尖尖角,雨点打在荷叶上,每片荷叶里想必都兜了一汪泉。
挺舒适的住处,至少是在敦煌这种地方。
阳台是半封闭的,她倚栏而立时,雨风落在脸上湿润润的。
明明就是雨啊,怎么就能一直落在心里,然后心里也会觉得酸涨涨的呢?
盛棠在想,这里百般好,可她总会不经意想到六喜丸子住过的那处公寓,闹街之中,旅游旺季的时候连窗子都不敢开,一开窗总能听到街边那株大树下有人喝酒的吆喝声
江执说,这是敦煌的人间烟火。
盛棠觉得好笑。
一个从来都不把敦煌放在心上的人,知道什么是敦煌的人间烟火吗?
正想着,肩头一暖。
抬眼一看,竟是司邵。
惊讶。
司邵将一件空调衫披她身上,轻声说,“这里是挺热,但下了雨多少就有湿气,注意点。”
盛棠道了谢。
“被雨吵醒了?”她问。
司邵笑了笑,“被你那个小徒弟给吵醒了。”
打鼾。
盛棠微笑,“到了敦煌太兴奋,白天玩野了吧。”
司邵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就跟她一样站在阳台处,胳膊搭在半人高的玻璃台沿上,像是赏雨,又像是,在想别的。
许久,他说,“你睡不着,是因为他?”
没提“江执”这个名字,如果她心里有他,始终放不下,哪怕一个“他”字,怕是也会乱了分寸吧。
他转脸看着她的神情。
盛棠的目光却是一直朝前看的,越过细密的雨雾,落向无穷尽的黑夜深处。她的侧脸很平静,平静到一丝波澜都没浮现。
就好像,他刚刚是问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之后她开口说话了,却真是应了司邵的感觉。
“你说,水塘旁的那棵枇杷树能结果吗?真是奇怪啊,在敦煌这种地方种枇杷树。”
司邵愣了片刻,然后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去。
她的手指因为伸向外面,所以落了几滴雨,阳台上有夜灯,微弱的光亮映得雨滴晶莹剔透,也衬得她的食指白皙娇嫩。
司邵的视线在她的食指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看向水塘旁。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来,这处地址是去年工作室才敲定了,相当于新搬了次“家”;二来,他前后这几次来敦煌,都没关注到那棵树有没有结果子。
“枇杷四月份结果吧?能种在这儿,或许会结果。”
盛棠点点头,收回手指说,“我每次看到新鲜的枇杷果子,就总能想到’雨落荷叶’这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果子结在清明节前后,金灿灿的果子放在铺着宽大荷叶的竹盘里,春雨落下来,能溅起清淡的荷香,咬一口枇杷也是很清甜。”
司邵笑了,说,“你想到的应该是江南水乡啊,不是敦煌啊。”
“对啊。”盛棠忽而笑了,“所以你说,我跟敦煌的缘分是不是真要断了呢?”
司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低垂了脸,看着那雨一点点湮入黑夜,嘴角的笑容也缓缓收敛了。
“我跟他不知道再怎么继续下去,所以,我就不想他了吧。”
司邵胸腔里酸疼得很。
她哪是视而不见呢,只是,该不知道如何面对吧。
想到这儿,他心底深处又冒出无名的恼火来。
江执,你凭什么?
两年了,你凭什么还来折磨她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夜雨的气息微凉,一直灌进心肺。努力压下这股子滞闷,他起身,轻轻拉过她的手。
盛棠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吓了一跳,浑身接着一僵。等反应过来后想要抽手,却被司邵顺势攥紧。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拉门,急急低语,“学长,你快放手,万一被他们看见了——”
“都几点了,他们在睡觉。”司邵打断她的话,借着手劲,贴近她,“再说了,就算让他们看见了又怎么样?”
盛棠愕然地盯着他。
司邵低叹,“他们都知道我喜欢你。”
“学长,你”盛棠见抽不开手,只好说,“这大半夜的要不然,等你明天睡醒了理智点再聊?”
司邵被她这番话弄得又气又笑的,但不管怎样也是不想等了,或者,江执的出现已经将他逼上梁山。
他没由得她躲闪,语气温柔又坚决的——
“棠棠,跟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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