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玉雅的尖叫生,叶敏护士长的脸色更难看了,打发兰海燕,“阿兰,你过去瞧一眼。”
同时,叶敏掉头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喊道:“钱主任,差不多要交接班了。”
每天的凌晨8点,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会围在护士台,由夜班护士介绍头一天晚上每个床病人的病情发展情况,值班医生适当补充,名曰交接班。
但此时彭顺成正在医生办公室,面对面坐在钱江红的前面,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其实,关于彭腾腾的病情,上至钱江红,下到小护士潘慧乃至实习护士赵语,都对彭顺成夫妇讲了又讲,所有的话写下来,足以绕杭城一圈了。
关于此事,钱江红的仿佛也是有苦难言,“孩子太小了哇。”钱江红说。
(潜台词:如果那段肠管切掉太可惜了。)
“是啊。”彭顺成接口,“按道理说孩子的康复能力,不应该比老人好一些吗?”
(潜台词:我儿子怎么现在还没好起来呢?)
钱江红:“病情的恢复有一个过程。”
(潜台词:现在的情况不能证明手术方案是错的。)
彭顺成:“这个过程真是太煎熬了,我老婆天天哭啊,人都瘦了好几斤。”
(潜台词:钱主任,其实我理解你,可是我过不了我老婆这一关啊。)
钱江红:“是啊,孩子都是来讨债的,做父母的做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啊。”
(潜台词:小老弟啊,我也是做父亲的,我能理解你!正因为理解你,所以才给你孩子推荐了这个手术方案嘛。)
表面上看,两个人的对话都很简洁。
然而从疾病,谈到人生的命运和局限性,人性的挣扎和无奈,一番唇枪舌剑。
便是站在门外的柳青青,顺着耳朵听见那么一句两句,也能感受到无形的剑气。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仿佛还是钱江红占据上风。
彭顺成:“这话说对了,自从孩子出病后,我就没安耽过。”
(潜台词:我真的太可怜了,如果孩子再不好起来,我就要垮啦。)
钱江红:“理解的,理解的。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且你们还是叶护士长的亲戚,唉,做父母的指望着儿女好,那做医生的还不都指望着病人好嘛!”
(潜台词:我是个有医德的医生,为病人着想的医生,更何况你们有叶护士长的关系在,肯定不会害你的!)
这时候,叶敏领着护士进来了,“交接班了!”
本来,交接班是在护士台进行的,但今天叶敏居然把大家伙都喊进医生办公室来了。
彭顺成一见这架势,彻底败退。
“那你们先交接班,我先回去了。”
叶敏说:“恩,你先回去,等我们交接班完毕了,钱主任会到床边来看的。”
(潜台词:就算你是我亲戚,也不能耽误到我们病区的工作呐!)
彭顺成起身出门。
身后的门立即关上了。
彭顺成当时的感觉,好像是某个世界向他关上了大门,忍不住眼角飘出一滴浊泪。
门里面,兰海燕低声问:“这个人,不会闹纠纷吧。”
叶敏不悦地:“你说什么呢?”但是双眼往往钱江红,显然心里也没有底,脚步挪着,向钱江红靠了过去,凑近了问他:“钱主任,怎么样?”
“等会儿我让他们住监护室去吧。”钱江红的表情似乎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双手抱在胸前,是一副防御的姿势。
“唉。”钱江红对身边的柳青青说,“医生呐,一个肩膀压着病人的信任和希望,另一个肩膀压着的是自己的名声和前途,怀里抱着的,是职业操守呐!”
从这句话听来,柳青青明显觉得钱江红很烦恼。
钱江红本来可以切除那一部分可能会坏死的肠管,这样做符合原则,而且毫无后顾之忧。
而现在,却担着彭腾腾病情随时恶化的风险,万一出现更坏的情况,从病人家属到叶敏这一边,谁都不舒服。
交接班的过程中,又不间断地听到赵玉雅两声喊叫。
叶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钱江红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然后带着底下的医生去查房。
这一点,柳青青真是佩服钱江红的定力,仍然是从一号房间开始,一间病房,一间病房走过去。
叶敏全程跟在后面。
最后才来到彭腾腾所在的病房。
只见赵玉雅面对着门口,双眼通红地站在病床一侧,跟彭顺成描述的一样,赵玉雅十分憔悴,眼窝深陷,披头散发,状若女鬼。
一见到钱江红,赵玉雅便是声泪俱下,“钱主任,你可来啦!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儿子?!”
赵玉雅这么说的时候,眼里闪烁着克制的愤怒,仿佛在说:钱主任,这刀是你开的,你要负责啊!
钱江红安慰道:“彭腾腾的病情我们一直都在关注的,这样吧,我看现在他的病情,还是转到监护室。”
钱江红的眼睛里,也有克制的委屈,好像在说:因为你是叶敏的亲戚,我对你可是额外照顾的!
赵玉雅一听监护室,就叫了起来,“你要我们腾腾去监护室吗?钱主任,你不能这样吧?我听说,进了监护室的病人,基本上都出不来了,都要死在里面。”
(潜台词:我儿子到底能不能活,你给交个底吧!我已经受不了这折磨。)
钱江红克制的恼怒:“你听谁说的?哪有这回事!”
(潜台词:目前来说,彭腾腾的病情还是在预料的范围之内。)
赵玉雅一甩头,真有点神经症发作的样子。“不用谁说的。我昨天路过监护室门口,就见有家属聚在监护室门口,据说是有医疗纠纷。他们说,有纠纷的病人就送到监护室,这样病人就找不着医生了。”
赵玉雅见到的大概是脑外科申志凡的儿子们。
(潜台词:彭腾腾的手术是不是有问题?我们的病例也是医疗纠纷吗?)
钱江红有点挡不牢了:“你这么说简直毫无根据。叶敏,我们的手术方案可是开刀之前就跟家属解释过的,当时彭腾腾的病情本来就很重。”
(潜台词:叶护士长,我招架不住了,这是你的亲戚,你跟她解释一下吧。)
叶敏带着克制的难堪:“是啊,医学本来就存在很大的局限性。病症本身千奇百怪,在不同的人身上,不同阶段都可能有不同表现。如果一段肠管是100可以存活或者会坏死,那都不需要犹豫就可以做出选择,但现实是医学问题大部分时候都不是100,很多时候要面对的是60对40,甚至51对49,腾腾的年纪这么小,这不也是尽力去争取那一米多的肠管!”
(潜台词:医学是有局限性的,不要出了什么问题,都往医生身上推,我夹在中间很为难啊!)
赵玉雅带着克制的悔恨和谴责:“可是那个孙永军,也是肠套叠,同一天做的手术,他今天已经可以出院了啊!”
(潜台词:我觉得就是你们医生提供的方案不好!)
钱江红和叶敏都被膈应了一下。
钱江红:“这样吧,先去监护室,再观察两天,如果实在好不起来,要么还是再次手术。”
(潜台词:老实说,这段时间我也一直悬着一颗心,如果家属都不能理解,那我一个医生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赵玉雅猛地迸发出一声尖叫:“我说了吧!我说了吧!肯定要出问题!”
(潜台词:没有潜台词了,就是字面意思。)
至此,身为病人母亲的赵玉雅,彻底撕开了叶敏这一层温情脉脉的亲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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