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门,我又开始惆怅了。
欧阳立住院了,我吃什么呢?
我打开橱柜,拿出一包有些年头的方便面。
再掏个鸡蛋。
不是我吹。
我可是煮得一手好鸡蛋。
以前,爸爸一大早,叫我们起床。
七点钟,他就会指挥我去煮鸡蛋。
久而久之,爸爸变得言简意赅:“欧阳君,七点了,快去下蛋。”
欧耶。
我便掌握了一门下蛋的技能。
煮开了水,敲一敲鸡蛋壳,仿佛提醒鸡蛋,它要完犊子了。
我煮的鸡蛋,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
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再放一勺白糖。
再之后,就是我们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了。
连欧阳立,都对我的溏心蛋赞不绝口。
如果搭配方便面,鸡蛋的下法,又有变化。
等方便面散开,酱料包的香味弥漫在空中的时候,说是迟,那是快,便要趁鸡蛋不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它打下去。
再拿筷子高速搅动。
让鸡蛋与酱料充分融合。
待蛋花吸收了酱料的精华,我们便可以,再一次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了。
欧耶。
完美。
吃个方便面,也要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
等我热火朝天,吃完了方便面,我终于有足够的血糖,来让我的脑细胞运转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脑子慢,是因为血糖低。
血糖低,就像汽车没油了。
没油了,汽车能跑得快吗?
所以,重大的问题,我一般都放在吃饱喝足以后,来思考。
优点在于,脑子快。
缺点在于,容易犯困。
果然,我又打了个哈欠。
我深以为,按照我这样的状态,下午去上学,肯定又是个呼呼大睡的结局。
所以,我决定,翘课。
当然,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翘课是我一般不会做的。
除非忍不住。
翘课,还是得有个万不得已的理由,好让我自己心安理得。
于是,我对我自己说,我下午要去照顾欧阳立。
欧阳立还在医院里,嗷嗷待哺。
额。
是望眼欲穿。
人在住院的时候,肯定是内心脆弱,希望有人关怀的。
这个理由很合理。
我心安理得了。
于是乎,我胡乱地刷了刷碗,便直奔医院而去。
欧阳立,果然望眼欲穿。
估计是望得有些累了,所以,他睡着了。
呼呼大睡。
他流着口水,抱着枕头,时不时冒出两句梦话:“欧阳君,你等着!”
若不是他的脸色还是苍白,我简直想,立刻拍醒这货,海扁他一顿。
这货,住了两天院,怎么还是这么白呢?
从陆敏那里捣腾来的两千块钱,大概很快就要用完了吧?
于是,我有些焦虑,心虚地走进李医生的办公室。
李医生,是个美女。
大美女。
忧郁的大美女。
李医生总是一副顾影自怜的模样。
她的眉眼之中,也有一丝悲天悯人的忧愁。
她喜欢皱着眉头,以一声叹息,来开始自己的谈话。
果然,李医生见我走进办公室,又托着腮,长叹一声。
若是其他病人,见到李医生这副模样,可能会吓一跳。
自己莫不是没救了?
但是,我和李医生认识有日子了。
她的套路,我清楚了。
所以,我并不害怕。
相反,我腆着张脸,笑嘻嘻的。
那些准备耍赖的人,大抵都是这副模样。
当然,我觉得,医生护士为病人费心费力,耍赖拖欠医药费是不应该的。
我深以为,人家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医生护士也是打工挣钱养家,不应该道德绑架。
总有人觉得,交了医药费就是医院在赚黑心钱。不交医药费也
没什么大不了,医生应该有医德,免费治疗都应该的,哪能有怨言呢?
这种无耻的耍赖行为,我是极厌恶的。
但是,我,如今,也,要耍赖了。
因为,我实在拿不出钱来。
我刚吃饱,脑子飞速运转。
耍赖的方案,有以下几种:
第一,我可以道德绑架李医生。李医生催我交钱,我就骂她没有医德。骂她没有同情心。骂她不能免费给我们治病。医生都是软柿子,好拿捏。一骂她,她肯定认怂。
第二,我可以栽赃李医生。我可以满地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就说李医生治了欧阳立那么久,越治越差,不是欧阳立自己的病情加重,而是李医生给治坏的!医院一般都喜欢息事宁人。只要一闹,医院多少都能给点人道主义关怀的钱。
哈哈!
完美!
我怎么就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呢?
如果我自己做这样的事情,我真是,一辈子都是脏的。
心是脏的,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我若是真的做这些没有底线的事情,我还能看得起自己?
自己若是都看不起自己,还有谁,能看得起我?
万万不能!
万万不能!
我再下作,也不能当那只狼。人家东郭先生辛辛苦苦救了我,我应该识好歹,懂感恩。
于是,我只能收起嬉皮笑脸,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李医生。”我垂着头。
李医生眨眨眼睛,懂事地问:“没钱交医疗费?”
“嗯。”我哼哼唧唧地。
“那只能用点普通药物哦。特殊的药物我想要拿也拿不回来。”李医生皱着眉头。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拍案而起,破口大骂:“我没钱,就不给我用药啊?你没有医德!”
但是,医德,不是毫无节制的包容,没有原则的退让,和无限扩大的慈善。
医院又不是李医生开的,不交医疗费,李医生拿不到药,拿什么给欧阳立用呢?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古大家对巧妇能如此包容。偏偏对医生,就要百般刁难。
所以,我平静地,错过了这个节骨眼。
拍案而起的无耻行为,我自然是不屑的。
我只是颓废地点点头:“李医生,先用着普通药吧。我去筹钱。”
我又追问道:“李医生,欧阳立,他,能治吗?”
李医生忧郁地望了我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需要骨髓移植。”
医生,不正面回答,也是套路之一。
既不说能不能治好,也不说会不会失败。
说得模棱两可。
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拍案而起:“李医生,你太没有水平了!我花了钱,你就应该给我治好!”
哇塞。
有钱人好任性啊。
有了钱,就连科学常理,都可以违背了。
意思是,只要钱足够多,医生应该保证长命百岁。
人类解决不了的医学难题,有望获得突破!
连秦始皇都没有得到的永生之谜,在医生这里,应该信手拈来才对。
当然,这些任性而荒诞的想法,我,是,不屑的。
所以,我又一次平静地错过了这个节骨眼。
并且,这种愚昧的拍案而起,也没有发生。
我只是点点头:“我理解。”
李医生望了望我,问道:“你今年高三?”
“嗯。”我还是垂头丧气。
李医生幽幽地道:“你可以考医学院校。”
我去。
李医生是电视剧看多了吧。
家里的某某得了啥啥病,便发下宏愿,立志学医,为解除某某的病痛而奋斗。
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学,不学。”
李医生觉得不理解:“为啥呢?”
“太忙了。”我跟李医生打交道有年头了,自然对她有些体会:“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还苦歪歪地熬夜值夜班。”
李医生笑了笑:“这个很正常啊。”
“太苦了。”我补充道:“还有这么多人不理解。还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李医生还是笑了笑:“不用别人理解。自己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太难了。”我决定说实话:“主要是我考不上。”
李医生笑了起来。这次她的笑,像是真的笑了。她意味深长地道:“欧阳君,你真不容易。我真心希望你,考上医学校。”
我翻了个白
眼。
李医生,你觉得我不容易,也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我正了正神色,终于开始问重要的问题:“李医生,欧阳立,他,严重吗?”
李医生眉间那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又出现了。她点点头:“挺重的。”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除了骨髓移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医生沉吟道:“没有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站起来,拍拍衣袖,准备走人。
李医生有些惊讶:“你就这么走了?”
我也有些惊讶:“不然呢?”
“哦。”我觉得我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道德绑架一下李医生:“李医生,如果我们欠费了,你会不会赶欧阳立出院?”
李医生一滞,眉头皱了皱:“不会。”
我有点惊讶。道德绑架,果然好使。
只听李医生解释道:“你是我的朋友。欧阳君,你挺不容易的。我以私人名义帮你一点。多的,我也做不到。”
我心中一热。
东郭先生啊,啊,不是,李医生啊,你能古道热肠,哪怕只是一点点,我已经很感动了。
我对着李医生一抱拳:“李医生,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哦,不是,我一定铭记于心!”
李医生脸色一沉:“说些油腔滑调的话没用。你赶紧筹钱吧。我也撑不了太久。”
我点点头,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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