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灾难

    我们三人一狗走出水晶林，来到一条宽阔无边的大马路，马路上空空荡荡，让人觉得整个冥冥之地只剩下我们几个。但是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另一个场景覆盖，一扇玻璃门在我们眼前自动打开，我们走进了一个十分宽敞的空间，上下左右四面像是防空洞的墙壁，但是离我们很远很远的样子。整个空间向前延申，就像一条不停向前行驶的列车，周围的墙面轻飘飘地向后退去。

    前方有一行人三三两两地向前走着，一共14个人，其中有三位男士，剩余的都是女士。她们背着包包，虽然都是模糊的人影，但能感觉到他们就像通勤的打工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却充满期待地走向家的方向。

    我们跟上人群，向走在最后的一位女孩打听：“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去哪里呀”

    那个女孩看了我们一眼，慢慢地说：“我们一起去投胎。”她的语气淡淡的，没有激动也没有不舍，只是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

    南朵的奶奶听了她的话十分感兴趣，问道：“投胎名额不是一直很少吗你们一次性这么多人都可以去投胎吗”

    那女孩悠悠地说：“听说最近轮回门打开的次数变多了，上面就安排我们去投胎。说是因为考虑到我们是在灾难中不幸离世的，所以优先安排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同一场灾难里死去的，所以一路都在一起。”

    “同一场灾难你们发生了什么”

    女孩听到了这样的询问，记忆回到了那场灾难，这时候她的眼神里开始闪烁着恐惧和不安，她声音颤抖地向我们讲述起那个夜晚：“那几天强降雨，路面到处都是积水，在台风季，每年都会因为降雨而积水。我下班后准备趟过积水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我以为会像往年一样，熬过路面又是风又是雨又是积水的那段路坐上地铁就好了。

    我好不容易来到地铁站，全身都湿了，真的很想快点到家。在我刚刚踏入地铁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象回到家里洗个澡，换下湿漉漉的衣服躺在沙发里玩玩手机吃吃零食的场景了。可是这份期待在地铁停下的时候就被暂停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地铁在非站台的地方被迫停驶。周围的人开始东张西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茫然的神情和眼里闪过的一丝丝的慌张让我越来越不安。接着我听到广播里说前方道路因为积水，列车无法前行，所以我们要往回开。这时候我意识到回家洗澡休息的美梦破碎了，今晚可能要穿着这身湿漉漉的衣服在公司里过一夜。我开始想有没有别的交通方式可以回家，可是路面交通早就不行了，到处都是积水，公交停运了，我在新闻里看到被泡在积水里的轿车不计其数，所以也没有出租车出来工作了吧，更别说别的了。步行更是不切实际，这时候我们看见前方车厢跑来了一位身穿制服气喘吁吁的人。他经过我所在的车厢时，通过身边的人的询问，我得知，他是这趟地铁的司机，他现在要跑到另一头的驾驶舱把列车往回开。虽然今晚回家的梦破碎了，但是看着他跑去的背影，我心里是安心的，至少列车是没有故障的。

    我正在为如何度过今晚而忧愁，我在考虑今晚该在公司的沙发上度过还是坐会自己的位置上玩电脑熬过夜晚，我还在想怎么到卫生间去处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我已经打算好在公司过夜了。可这时候我看见那位司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说那边方向也被积水堵住了，我们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周围的人的脸上多了一丝着急与不安，他们有的人开始低头用手机打字，有的人东张西望地一脸愁容，坐在位置上的人开始如坐针毡。或许他们有什么急事吧，但是我没有，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等待，我知道列车员会想到解决办法的，或许会有救援队来接我们出去，或许我还有回到家里的希望。

    我低头玩起了在公司充满电的手机，开始了这场漫长的等待。积水开始一点点地从门缝里渗透进车厢，我开始踩在水里玩手机，广播里时不时传来让我们安心的话语，他们正在寻找解决办法，他们正在联系前方工作人员疏通道路

    在播放了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广播后我感觉到水漫过了我的脚踝，后面的车厢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向这边移动，他们说后面的积水已经淹没他们的膝盖，他们不得不向前面车厢移动。广播里开始动员后面车厢的乘客向前面几节车厢移动，他们开始联系救援队。车厢慢慢地拥挤起来，我开始无法专心玩手机。我看见有人拿起手机拍视频，向网友们告知我们的处境，我看见眼前的人群越来越躁动不安，我看见脚下的水位在一点一点地从脚踝往上爬，我听见有人打电话告知家人要晚回家的声音，我听见有人在小声抱怨着大雨的声音，我感觉脑袋开始变沉重，脚被积水泡的冰凉，我觉得冷，但车厢里越来越多的人又让我觉得燥热。

    在这样的环境里经历着最漫长的等待，我从六点坐

    上地铁，从六点十五分开始放下手机直面这漫长的等待。六点四十五分我拿起手机想到家里没有等待我下班的人，只有一直猫。六点五十分，我开始担心我家的小喵是不是饿坏了。七点钟，我站在人群里了，我开始担心我自己了，因为水位已经到达我的腰间。

    我把斜挎包的绳子对折背在我的腋下，我随着人群不知道向前挪了多少个车厢，在拥挤的人群里，我开始听到有阿姨的哀嚎声。广播里时时有声音传出，却没有一声是告知我们这个等待的尽头在哪里的。我接到在远方家里的爸爸给我来电了，他说在网上看到我所在的城市发大水了，很多人被困在地铁里，问我安全到家了没有。那一刻我的恐惧和委屈才彻底被唤醒，我的鼻头酸的我无法好好说话，我强装镇静，我告诉他，我被困在地铁里暂时回不去，我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我说我现在还好，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出去，工作人员都在想办法呢。我让他不要担心，一会到家了告诉他。可是我那时心里没有底，迟迟等不来的救援，一点点升高的水位，越来越沉重的脑袋，电量越来越低的手机，这一切都让我看不到出路。

    这时广播里终于传来让我安心的声音，工作人员要组织我们有序地出门从逃生通道慢慢走出去。我问电话那头的爸爸：听到了吗工作人员说要带我们出去了，放心吧，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我挂断了电话跟着人群慢慢地向打开的车门移动，我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出车门，贴着隧道的墙壁，走在狭窄的只能放下一双脚的小台阶上，下面的轨道里灌满了黄色的积水，积水还在不停地滚动着，像是深不见底的一条大河，稍不注意掉进去或许就淹死了。我想起来我不会游泳，我开始想像万一掉进去我该怎么屏住呼吸，怎么调整姿势，我从我的记忆里把所有看过的教授溺水自救的视频都找出来，我开始后悔没有去学个游泳了。

    这时候队伍突然停下了，前面的人开始大喊，我听到有人说往回走，前面水势太大，通道被堵住了，出不去了。我学着前面的人一起转身，再次提心吊胆地走一遍刚刚走来的路。可是刚刚我是怀揣着希望走来的，现在往回走的我只剩下不安和恐惧了。

    队伍又停下了，我听到前面有人喊叫着说大家往里面车厢走一走，让后面的人都进去。原来是里面的车厢水位太高进不去了，大家都堵在最近的几节车厢里，外面的人挤不进去。

    后来队伍又开始动了，我们一点一点又回到了车厢里，积水不停地从门口往车厢里灌，因为打开门，车厢的水位上升的越来越快了，于是车门关上了。我感觉水位压着我的胸口无法呼吸，我觉得我全身发软要躺进水里了，我感觉有几双手扶住我的胳膊把我架起来，我站在了座位上，我的头快要接触到天花板。列车早就已经暗下来，眼前不停闪着蓝色的应急灯光。我听到了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我分不清那是别人的还是我的了。我听到大家打电话联系救援队的声音，我听到大家报警求救的声音，我听见有人晕倒有人呼喊有人拨打救护车的声音。

    脖子以下全是水了，车厢是倾斜的，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了，水面上飘着好多口罩，我才发现我的口罩早就不在脸上了。我的后脑勺一阵一阵地痛，我全身泡在水里却在发烫，只有两只脚凉到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蓝色灯光闪烁地越来越缓慢，我开始听到有阿姨在打电话向她的家人汇报银行卡密码，我才想到我是不是也该给我爸爸打个电话了，可是我感觉我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我最后的感觉是水灌入鼻腔的刺痛，最后的视线是模糊地看见周围泡在水里的身体。”

    女孩结束了她的讲述，她慢慢地又回归平静。这时我们身边聚集来了两个男人，他们听了女孩的讲述后开始不停摇头，满脸哀伤。其中一位男人说到：“会游泳也没有用的。那时候大家要走回车厢，可是能站人的车厢变少了，后面的人进不来。车厢里会游泳的人就自发游到前面水深的车厢里去，我就是其中一个。我想我会游泳没事的，到前面泡一会，先让大家都进来。可是前面的水太深，一开始我仰着脸贴着天花板还勉强可以忍受，但是随着空气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我开始犯晕了，逐渐失去意识。没想到就这么走了，我老婆还在家里等我，我还有两个女儿，我包里的棒棒糖还没给她们呢。”

    另一个男人不住地叹气，他说：“没想到肆虐全球的病毒没有带走我，一场大雨把我送走了。”

    南朵的奶奶听到了许多她从未听过的东西，脸上写满疑惑，她欲言又止。似乎是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用不太熟练的方言告诉她：“地铁和班车还有公交一样都是公共交通，不过地铁行驶的路在地底下，地下挖了专门的隧道做成地铁的轨道，地铁像火车一样长长的是列车，也有一节一节的车厢，速度比公交和班车都快多了。”

    南朵的奶奶说：“班车我知道，从前每天早上六点半，每天下午一点半各有一趟，到大店门口等车。公交我也听说过，就是没坐过。”她接着

    又自言自语地补充说：“那个地铁听起来还挺危险的。等我投胎回去以后，可不敢坐了”

    她的自言自语让我担心她投胎后的那一世会有地铁恐惧症。我想向她解释清楚，可是转念想想，下一世她早就忘却前缘，哪里还记得不敢坐地铁。

    我们陪着14人默默向前走着，我们心照不宣，都想送他们这一程。我还想看看投胎之门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