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队伍逶迤在灰白的沙石与残垣之间,如水蛭般一头扎进高耸的城墙。
无尽的长夜下,黑袍裹身的人们沉默地向前蠕动。整个寂城如上世纪地一部默片,没有声响,也不见色彩。
一只素白的手忽地支出,袍袖中隐隐抖露她精致的手腕。
捏着面具角一抬,少年人灰败而不失精致的脸庞显山露水。姬菱压着声音,几乎将话语拧成一句细细的气音,传到身边人的耳朵里:
“这得排到猴年马月”
这样浩荡的队伍,这样慢的进度,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夜御岛上去
矮矮的黑袍中支出一只小脑袋,男孩乙也同样回以气音,悄声解释道:
“没办法啊,菱哥你既然要去找林城子,最好加入夜御队好在你来得时机正好,正好碰上三年一度的夜御选拔。”
自从被姬菱强行纠正了“主人”这个带有强烈人身依附关系的称呼之后,乙一口一个“菱哥”越叫越顺。
“鸿灵出入碳基界,可是被元老院严格把控着的。进出人员甚至会进行记忆筛查和封存,保证出去的鸿灵不会暴露太多信息,也保证回归的鸿灵不被碳基界的东西扰乱心智。”
“像林城子这种年起轻轻便身居大夜御一职的,更是在记忆上卡得严格,肯定早就进行过大清洗啦。你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你更别说把他带回碳基界了。”乙刚还在事无巨细地向姬菱耐心解释,转眼又换上一副兴奋模样,
“菱哥,要我说,找林城子没什么意思。我们不如赶紧到地宫里去把你的躯壳找回来,恢复实力,报复元老会,一掌执政大权”
乙叽叽喳喳地勾勒着自己和姬菱的“光辉未来”,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一统鸿灵界已经近在眼前。男孩得意忘形,振臂一呼:“出恶气啦”
头顶忽地“唰”地掠过一道凌厉的灰光,打断了乙的手舞足蹈。
镰刀状的弧状,凝结着灰白驳杂的精神质,闪着光朝他们飞劈而来。
连一旁的姬菱下意识撤开几步的姬菱,也感受到了呼啸而过的凌厉。
好不客气的警告
男孩立刻噤声,黑袍之下一双灰瞳滴溜溜地看向弧刀的来向。
只见队伍斜前方百米开外,一个正在巡逻的夜御军正举着亮黑的铁杵。身下的类马和铁杵一齐杵在灰白的沙地之上,一双眼透过闷重的盔甲,定定朝姬菱二人看来。
分明一句话没说,姬菱却能清楚感知到他的意思:他用铁杵划出一道弧刀,警告他们不要说话。
姬菱和乙对视一眼,都没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面上却低眉顺眼,缄口重新融入了沉默着向前蠕动的队伍。
微不可察的马蹄声消失后,两人果然又故技重施,讲起了小话。
只是这次,乙聪明地直接用精神力,和姬菱在脑海中交流。
姬菱一开始听见脑海中直接响起地声音,还非常惊异。只是下一秒,自己竟也无师自通,跟着也将自己的声音输送到乙的脑海。
两人挨得极近,又小心地只放出一点精神力传音,巡逻的夜御根本发现不了。
只有前后一齐排队的人们觉察了些异动,却也只是朝两人多看了两眼,又立刻缄口敛眼恢复一片沉寂。在寂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常态。
不必顾及走来走去的夜御,乙显然放开了很多:“菱哥,我就说你肯定是全神吧。只有进化本体为海豚c蝙蝠一类的生物,才能使用识海传音你看,你既然能把传音能力都回想起来,离重回巅峰肯定不远了”
一个传音,和所谓的重回巅峰,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吧
姬菱觉得自家的灵可能脑子有点锈,岔开话题:“夜御骑的那种马,叫什么名字”
乙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说起这些来的确头头是道:“那个那个不是马,夜御就是一整个人马,靠将游离精神质凝聚进行飞行说起来,夜御还是永冬长寂的后进化出的新本体呢。”
人马姬菱心中涌起奇怪的预感:“那林城子也是夜御”
“他不是。”乙答得斩钉截铁,“他是渡鸦,进化本体是鹰隼,统领整个夜御队。”
“夜御队只是以夜御军为主,并不是全是夜御们。除了夜御,还有启明c以及这次我们要应征的飞鸿,三军鼎立。更别说夜御岛上侍从整个寂城,都是夜御这个暴力机器的能源。”
鹰隼啊,所以他才能那样迅速地循着自己放出的精神力找来吧。姬菱点点头。
鸿灵本体丰富多样,除去所有鸿灵都可以调动精神质,进行攻击c防御和一些小法术
之类,不同的本体会拥有特殊的能力。
比如只有鹰隼可以放出精神力进行窥听和窥看,但被精神力接触到的鸿灵们大都会有所感应。
“那他座下的夜御是”姬菱说得迟疑。她隐隐感到,接下来的回答可能不是那么喜闻乐见。
果然,只听见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男孩玩世不恭的声音中,难得地带上几分凝重:
“那只大夜御,正是通过筛选后,由普通夜御消去上肢,改造而来的坐骑。”
“”姬菱猛地转头,脸上露出罕见的惊骇,甚至忘记了用识海传音,就这样直直喊出了声:“这不人道。”
周围巡逻兵的眼光齐齐向他们的方向扫来,姬菱自知失言,长眉一松,神色立刻恢复一派疏淡摸样,甚至在灰败的脸色衬托下显出几分木讷。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控诉并不是出自她之口。
巡逻兵的目光果然只在两人的黑袍之上停顿了片刻,就朝其他地方看去。乙被自家主人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震住了,不由得在识海中发自内心地惊叹道:
“菱哥,你在碳基界到底是干什么的”
“读书的。”姬菱收敛了情绪,淡然地给乙传音,“也跳舞。”
乙无不夸张道:“我还以为你是演戏的。”真正的演技王,敢于在夜御军眼皮底下装不说话。
姬菱回忆了一下自己和晨娱签下的厚厚合同,上面关于影视合作的内容,诡异地静默了一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乙戳中了真相。
队伍前行实际比他们预想中要快。看似长龙般乌泱泱的征军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姬菱两人。
灰白的城墙拔地而起,虽然巍峨,却也掩不住风霜侵蚀的痕迹,显出些许苍凉来。
城墙之外,几块并不平整的大理石桌凳在队伍尽头悬浮着。
上下起伏的桌椅之上,坐着同样上下起伏的鸿灵人。仍是一件黑袍打底,前胸后背上却覆辙不少零星的灰白盔甲。
帽额之上,别着一枚隐隐带着暗光的勋章,和姬菱之前遇到的夜御军的勋章很是相似,只是中央的图案从飞马变成了六芒星。
离这些工作人员太近,姬菱和乙默契地没有再传音。少年人敛眼,便看见兜帽之下的男孩子用口型无声地做出“启明”二字。
姬菱了然。眼前这些“六芒星”们,就是夜御队三军之中的启明官,多充当军师c管理员和文吏一类职务。
一张灰白的纸羽毛般轻飘飘落到了姬菱面前。姬菱抬头,便看见一长罐墨水正立再大理石桌中央。修长的墨水瓶直直连接了大理石面,甚至正在“咕噜噜”往外冒着气泡。
如果不是黑漆漆的墨色,倒真要让人以为这是个小温泉孔。
姬菱眼前一亮,很快又敛眼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白纸之上。围在石桌边的其他人都一片熟视无睹的漠然模样,她可没有自爆身份的打算。
白纸之上细细画着一个表格,让众人自己填写诸如姓名c性别c进化本体c血脉等级一类的自我信息。
姬菱低低喟叹一声,想起乙对这种原始筛查方式的解释:“寂城说是鸿灵界的一部分,但因为一直充当主大陆鸿野卫星的原因,一直处于鸿野背光面,保持长夜。又因为被勒令无色彩,本就不宜居的寂城更是只能靠征派和流放来补充人口,这也导致了寂城科技水平参差,秩序也很混乱。”
“寂城有最顶尖的武装力量,最强大的监控机器,寂城人却甚至还在井中汲水而食实在是太割裂了。”
简直是鸿灵界式赛博朋克,姬菱摇摇头。不过,既然是用最原始的纸笔登记法,那么,笔呢
一旁的乙见状,小手一翻,掌心里立刻现出一只长长的鹅毛笔。笔尖虽制得粗糙,羽毛却异常的漂亮,大而柔顺。
乙一边朝姬菱邀功似的挤眉弄眼:看吧看吧,我提前带了笔噢
姬菱眼角一抽。寂城已经吝啬到连前来应征的人都需要自带笔了吗
腹诽归腹诽,姬菱抬眼,不着痕迹地将石桌之上其他应征者的行为一一扫过:有的人自己掏出树枝c羽毛c碳块,讲究的人用袍袖中取出一只漂亮的钢笔。
甚至还有一人,姬菱的目光从自己正对面那人身上停滞片刻,又极快移开。略显忧郁的孱弱少年,直接伸出手掌,指节微动。
只见周遭沉闷黑暗的空气中,蓦地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灰光。空气中游离的精神质,竟被少年召唤聚集,全数聚上了少年漂亮的指节。
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将精神质直接在指掌之间,拧成一只晶莹剔透的蘸水笔
别说是初来乍到的姬菱,甚至是周围在寂城生活已久的鸿灵们,都被少年的动作唬得一怔
要知道,虽然鸿灵们都可以不受种族限制地调动游离的精神质。但,血脉浓度却限制着他们对精神质的吸引纯度和速
度。
能在极短的速度内,做到这样熟稔的“造物”技能,还是铸造结构并不简单的蘸水笔,足以证明少年斐然的血脉
更何况,他举手投足之间,还隐隐显露出黑袍之下昂贵的手串项链即便只有黑白灰三色,也能窥见光影斑驳的美感。
众人看少年的眼神为之一变,就连负责信息填报的启明官,眼神中都滑过几丝艳羡。
被人贴着脸装了逼,乙很是不服气,哼哼唧唧地抱起手臂。
趁着众人的吸引力都被孱弱少年吸引,乙的声音立刻在姬菱脑海中暗戳戳响起:“呸,这个人在报名的地方面前耍花架子有什么用”
瞧他那个表情小人得志的倨傲模样。
好像能变笔就能进夜御似的
呸小白脸儿。
姬菱一开始是觉得新奇,乙一吐槽,她便也不再看下去,垂眼去看自家乙,等着小男孩一笔一划把“姬乙”二字端端正正写在表格上,再把笔递给自己用。
可偏偏就在乙即将收笔的时候,视野中蓦地闯进一只细得过分的指节。
下一秒,一支通体透亮的蘸水笔便稳稳停在了自己眼前。笔尖带些微干的墨痕,笔杆在灰白的大理石桌上闪着细碎的光芒。
姬菱一抬眼,便对上了对面那人的眼:孱弱的少年,下垂的眉眼带出些许忧郁气质,微抬的下巴却显露着难言的倨傲。
整个如同中世纪翩翩的贵族,将纤弱的高傲和病态的优雅完美糅杂。
姬菱唇角仍带着疏淡的笑意,眼神却微不可察地一眯。孱弱少年却毫不顾忌般,对着她肆意一笑,接着竟直接开了口,冲她说起话来。
姬菱一开始被他公然挑衅肃静教条的动作弄得一怔,很快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做唇形。而声音,是通过精神力同步被递送到她脑海中的。
“用我的吧。”灰青的唇嘴一张一合,“你还不知道吧信息登记的全过程都会被录制下来。届时,谁用什么样的笔,可都会记下来的。”
记下来做什么,少年没有明说。无非是贵族们熟稔的欺下媚上戏码。
姬菱默不作声地将余光扫向那个负责信息登记的启明官。在见识了孱弱少年的能力后,他选择了对少年公然传音的行为装聋作哑。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少年和姬菱。
不过,那个没带笔的少年人可真好看啊,一张脸雕塑似的。也难怪那个能凝出笔的贵族男孩儿能瞧上他。
病弱的眉眼中掺入并不令人感到冒犯的张狂,孱弱的少年仿佛雪地中忽地开出一朵艳得滴血的玫瑰花。少年看着姬菱,稳操胜券的表情稳稳挂在脸上,眼中一闪而过的侵略性很快被原有的傲气覆盖。
用我的笔吧。用我的笔,审查的人就知道你是我带着的人。
三年一度的夜御队选拔,可就是稳进了。
姬菱脸上露出微妙的神情。看了孱弱少年一眼,最终微微摇了摇头。
她从来清楚自己皮囊的吸引力,从小到大,处理这些或强硬或弯绕暗示的套路早已熟稔于心。
同样将声音借精神力直接传入少年脑海,姬菱的语气礼貌而疏淡:“多谢好意,但我自己有笔。”
接了人的笔,可就是承了人的情。人情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欠的东西。姬菱敛眼,伸手就要去接乙放在桌边的鹅毛笔。
却没想到,桌上那只本来停得好好儿的蘸水笔无风自动,蓦地便朝姬菱二人手边滚去。轻巧一碰,乙的鹅毛笔便飘飘摇摇落到了地上,粘了满笔灰白的沙石。
反观少年的蘸水笔,却不偏不倚,恰好在桌边停了下来,正正对上了姬菱的手心。
“这就是不巧了,”孱弱的少年人朝姬菱咧嘴一笑,傲气栖在眉梢眼角,显露出别样破碎的张扬,“看来阁下只能屈尊用用这支笔了。”
“你”乙见状几乎要跳起来,唇角刚溢出声音便受到了启明官一记凌厉的眼刀。
姬菱的手掌也按在他的肩膀。并不重却不容置疑的力度,将戾气冲冲的男孩生生压回座位。
这是什么意思乙横眉倒竖,对着孱弱少年呲牙咧嘴;对上姬菱的目光,却又立刻乖巧起来,只幽怨地朝自家主人看去:
菱哥,还不够明显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刚要动笔便被碰了下去
就是这个小白脸捣的鬼
她可要替他的鹅毛笔报仇啊主人
感受到掌下人的余怒未消,姬菱却并未跟着同仇敌忾。
少年人收回乙肩上的手,眉眼仍是一副疏淡模样,似乎对笔被“恰巧”撞下去一事毫无波澜。
她索性连传音也懒得用了。一抬眼,少年人不怒反笑。对着孱弱少年露出一个笑盈盈的表情,磁性而清亮的声音清晰地打破了这片沉默的旷野:
“是很不巧。不过阁下误会了,我的确有自
己的笔。”
“而且,不是这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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