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菱一个脑袋两个大。
讲和,讲不通;躲吧,没处躲。
要是冒险放出精神力把林城子引来,林城子会不会出手相助先不考虑;就是相助,现在再叫也来不及了男孩的巨石飓风即将君临。
怎么办。怎么办。
越到紧急关头,姬菱的眼神就愈发沉静,愈发深邃,沉甸甸的瞳仁如盈满无星的沉夜,深得骇人。
时间仿佛被一瞬间拉得极长,姬菱脑中走马灯般飞速掠过从前的记忆:
“群星即将回归到应有的位置,神明即刻驾临。地球将重新回归神庭纪的灿烂文明”
“既然没有成神,又为什么要建教廷”
“覆掩的烧灼水下的火众神之巅的遗腹子终将回归诸神的肖像”
噪杂的对话,诡异的低鸣与嘶吼,无数的画面纷飞的记忆最终在幼年时的记忆定格。
那是印象中高大俊朗的父亲,亲昵地用下颌的胡渣扎她的脸庞。
小姬菱被弄得又痛又痒,嬉闹着想要躲开。下一秒,冰冰凉凉的光滑质感就掉入了她的衣襟。
小姬菱好奇地牵着连珠绳子,将前胸上的小石轻巧地牵拉出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块紫得发黑的棱锥状石头。暗紫的色彩中间或流淌出星子般细碎的光,像是沉夜中张开的眼。
父亲沉稳而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是妈妈留给我们的隐曜石”
小姬菱仰头,好奇地打断父亲的话语:“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父亲顿了顿,语气中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柔和。他抬手摸了摸姬菱的头:“当群星回归到应有的位置,神明重新驾临,鸿灵与后民达成永生的协议,妈妈就会回来。”
“而在这之前,”男人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眼底流露出隐忍的哀伤,“隐曜石会代替妈妈,一直保护你。”
回忆戛然而止。姬菱低头,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搭上了左手的手腕。
手掌一松,露出手腕处缠绕的连珠绳子。细珠已经在经年累月中磨得光滑,而低垂在链上的紫黑色棱锥物却仍旧坚硬如初。
姬菱早慧,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保护”,只是一个单亲父亲为年幼的孩子,编织的美丽谎言。
虽然也曾为这块坚硬石头的材质好奇,但姬菱却从不认为,一块石头就能代表她缺位的母亲。她甚至有些恶意地揣测过,她是不是父亲抱养的孩子毕竟户口本上从未登记婚姻。
可是一回想到父亲关于群星和神明的话语,姬菱亦开始犹疑不定了。
如果只是随口编织的童话,怎么会和眼下男孩的说法高度吻合
难道,父亲没有说谎这颗石头,真的是母亲赠与的保护物
电光火石之间,姬菱已有了决断。
少年人抬手,从残败的矮墙后支着身子站起来。
面颊上划过的血痕并未减损她人神共妒的美貌,反而为少年人平添几分妖冶的美感。
男孩的巨石飓风越压越近,百米之外都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狂风。
姬菱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鸦青色的短发乱扬,少年人的表情完全掩盖在飞舞的白沙和黑发间。
“哈”一声轻笑从口中溢出,姬菱碰了碰腕上的隐曜石。
她看着眼前缓步君临的风暴,不退反进,竟走出矮墙后,直直迎了出去
暴烈的飓风边,连站立也困难,更遑论前进。
少年人的长靴却深深陷入灰白的厚沙之中,在猎猎乱舞的袍袖间,半步滑退,一步向前。
近了,更近了,已经走到了飓风的外围。飞扬的碎石一个接一个,划伤她的长袍c中衣和皮肤。剧烈的风力已经让姬菱无法睁眼。
少年人半眯着眼睛,眸色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抵着脚后深深嵌进白沙的断墙,保持身体不被飓风向后吹倒:
横竖都躲不过这一劫。
倒不如让她来验证验证,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到底靠不靠谱
姬菱近乎疯狂的行为同样出乎了男孩的预料。
猩红着的眸光忽地清明,男孩亟亟收势,却为时已晚。巨石飓风早已稳稳君临,姬菱的双脚已经被卷入盘旋的狂风
怎么回事男孩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刚刚竟然c竟然使出了高阶杀招
去对付一个只是一言不合的新归子
在受“祂”洗礼之后,他就再也没干过这种失格戮杀的举动了这一次,是为什么
飓风之中的姬菱却并不关心男孩的懊悔。
她垂眼,在飞沙走石间勉强窥见自己挂血的左手腕。腕上的隐曜石却始终沉沉闷闷,毫无反应。
父母的童话编得以真乱假了。
她是怎么了,竟然会急病乱投医地相信了这种东西。姬菱忽地觉得痛快,又想发笑,却又在风压下不能张口,只能在喉头中震颤出干涩的笑音。
嘈杂的呐喊声似乎从右侧传来。姬菱垂眼,在间隙间看见了小男孩的身影。他立在风暴之外,似乎正焦急地冲她喊着什么。
是发现自己情绪的异常,想要救她了吗姬菱想着,回过神来,又笑自己快死了还惦记这些东西。
一块巨石猛地扑面而来,姬菱本能地抬手,想将面庞挡住。
虽然打在手臂上也是死,但姬菱还是不太想死得面目全非。
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姬菱只感觉臂下翻涌出一阵风声。
黑色的袍袖猛地超前翻飞,紧接着,一股怖白的色彩竟从姬菱的手臂之下,直直朝前方的风暴眼砍去
她竟然抬手挥出一阵飓风
姬菱的飓风,不似男孩蓄力已久的飓风那般磅礴震撼,散布在天地之间,如庞然大物君临;而是如一只锋利的风刃,如将所有能量都汇聚在了云白锋刃之上。
云白的风刃随着姬菱抬手的动作,竟破开风暴层层叠叠的风压巨石,愣生生在遮天蔽日的风暴中,斩出一条新路
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风暴眼在嘶鸣的风响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爆破声。
纠集飞旋的轴心被生生劈裂,左右的风翼立刻如断了线般,呼啦啦被扯出几十米开外
而那少年人正立在呼啸而散的风翼之间,灰白纷飞的白沙逐渐散开,隐隐绰绰露出她颀长而挺拔的身段。
少年人双脚踩在断壁残垣间,黑袍翻飞掀开伤痕累累的衣料。渗血的中衣,灰败的脖颈,纷乱的黑发下瞳仁深邃。
她把男孩的飓风劈散了
姬菱仍有些难以置信,抬手朝臂下看去。划破的布料,黑沉沉什么也看不出。
险境解除后,姬菱这才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
全身的力量似乎一下子被抽干。体内尽管有什么在不断运转,将周遭的飘散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吸入,但仍无法填补无底洞一般的耗竭感。
姬菱后退一步,用了巧劲,借着身后的矮墙让身体不至于脱力倒下。
因为她已经看到,几十米开外,那个对她下狠手的小男孩正踩在白沙上朝她跑来。
姬菱觉得自己心态崩了。这小孩儿,不会看到风暴没弄死她,干脆自己上来补刀吧
可且不说她现在体内稀薄的精神力,不足以让她释放第二次风暴进行对抗。
脱力的四肢,已经让她逃跑都勉强
姬菱只能借着矮墙,堪堪直起躯壳,不让自己流露出颓势;一面手臂微张,虚张声势地做出即将放出风暴的动作。
十步,八步,五步近在眼前的距离,小男孩却没有停下。
姬菱瞳孔一缩,目光大震,却猛地发现小男孩眼神清明,并没有攻击之态。
反而红着眼眶,毫不设防地袒露出脆弱的胸腹,闷着头朝她冲来。
姬菱:
下一秒,一头毛茸茸的灰发就从兜帽中露出,带着男孩整个人的冲击力撞入姬菱怀中。
姬菱:aaaaaa
姬菱一个不察直接被冲倒在地上到地上,白沙被砸开一阵巨大的烟尘。她试图躲过这只幼年鸿灵的黏着,幼年鸿灵却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扒拉在了她的身上,怎么都甩不掉。
姬菱朝右转身,男孩就摆着身子跟着把重量掉到右边;姬菱朝左转身,男孩就一甩腿脚将重量又落到左边。
姬菱:“”
这又是唱哪一出
稍稍从腹腔巨大的冲击力和内心无以言表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姬菱低头,忍住吐血的冲动,对着男孩乱糟糟的发丝冷静吐槽道:
“你还挺沉。”
沉其实着实不沉,主要是飞奔而来的小男孩身上动力势能太大,又像小子弹一样头冲她撞过来。
她肋骨没被撞断真是现代医学奇迹。
可小男孩似乎直接忽略了她的吐槽。在她腰腹间亲昵地蹭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圆眼又怨又凶:“你怎么才来找我我等你好久了”语气中浓浓的哀怨几乎要化为实质。
姬菱内心地震。
姬菱:锅从天上来了属于是。
姬菱立刻矢口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甚至不认识你好吧。”
刚刚才差点要了她命,现在居然开始埋怨她怎么不来找他
她认识他吗
所以现在这个状况大概是,姬菱冷静开口:“你认错人了。”
没想到这句话又像开关一样,惹得小男孩立刻眼巴巴扯上她的衣襟,又是一阵疾风暴雨:“你还好意思说都说了让你当年不要献祭c不要献祭,你倒好,非说什么精神质会再聚集”
“你看你,现在聚集是聚集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小男孩虽顶着一张少年脸,表情却凶得唬人,控诉起人来如恶犬咆哮。
姬菱花了一会儿时间处理少年的话语,眉头皱成古怪的模样。
她指着自己,迟疑道:“我是转世”
胸膛前趴着的小男孩坚定地朝她点头,紧接着又迅速摇了摇头。
“你又是怎么判断是我的”姬菱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小男孩眨了眨眼,抬手举起一个蓝灰色的物件。
上好的缎质布料,哪怕是历经多年,也只磨细磨暗了点;四四方方的香囊模样,秀气得看不见针脚,隐隐透着水生调的香气。
姬菱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急躁,近乎失态般从小男孩手掌上将香囊夺进手心。眯起眼,她的眼中流出毫不遮掩的危险:“你偷我东西”
小男孩连忙举起双手,急嚷嚷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刚刚从你身上滚出来的”
天可见怜,好不容易等到“祂”的转世,他可不想一见面就留下不好的印象。
完全将刚刚自己冲着人命去的巨石飓风抛之脑后。
姬菱盯了他好一会儿,确认他面上的无辜不似作假,这才收回锋芒毕露的眼神。
也是,姬菱敛眼,将半个巴掌大小的小香囊细细翻看了一番,这才重新将它套回腰间。
刚刚又是飓风,又是扑倒的,系带松动也很正常。
姬菱微微叹口气,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一点了。
见到姬菱一脸不虞,小男孩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在她胸前响起:“这个香囊,把你精神质的气味稀释了,我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的”
他一开始便察觉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这才出手相助。
只是气息似乎又被一股浓郁的水生调挤占,这才举棋不定地犹疑起来。
姬菱好笑地看着他:“就因为一股气味,你就觉得是我”不觉得太荒诞了吗
鸿灵界的人完全不喷香水是吗
小男孩见她不信,又立刻抓耳挠腮地解释起来:“可是,这是精神质透出地气味精神质精神质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再说了,她的行为,她的性格,还有她的能力既可以像鸟类鸿灵一样,运用精神力窃听;又可以像他一样,召唤风暴。
这种身兼多种能力的人,不是“祂”的转世,还能是什么
可姬菱的脑子比他转得更快,立刻挑出他逻辑中的漏洞:“既然我都转世了,躯壳就已经不同了,什么精神质的气味怎么还会一样”
小男孩涨红了脸,抓耳挠腮,最后涨红了脸,说一句:“不是转世,”
小男孩摆出一副严谨的姿态,纠正起自己的解答,“是精神质重组。鸿灵界的一切物体和生物,都由磅礴的精神质聚成,又散成无数精神质。”
“在漫长的时空中,能量流转,精神质更替,沧海桑田,最终又会在无数次消散和重组间回归从前的原样。”
姬菱顿了一下,这次有些将信将疑了:“庞加莱回归”
在一个封闭系统中,任何粒子在经过一个漫长的时间之后必然能回到其无限接近其初始位置的位置尽管这个时间极度漫长。
小男孩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过于深奥的人类学术名词,懵然一句:“什么”
“你们口中后民的物理学结论,”姬菱答得简洁,“和你刚刚所说得精神质回归大意相同。”
小男孩一副不信的模样:“后民的科研水平能达到这种地步”他们甚至感知不到精神质,怎么可能得出精神质的回归理论
姬菱实在不想理会眼前这个傲慢的鸿灵,起身就是要走:“我不是什么转世,你也别跟着我。”
“你差点杀死我的账,”姬菱道,“就和你庇护我躲开林城子一事一笔勾销吧。”
她是可以相信鸿灵界的存在和野心毕竟她已经亲眼c亲身所见所感了。
可是,让她凭借一个玄乎其乎的“气味”,相信自己是什么转世
姬菱不爽。她就是她,被看成谁的转世算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庞加莱回归也说的是“粒子无限接近c但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啊
而且还疑似丢下了某个暴躁又麻烦的鸿灵少年。她可不接这个烂摊子。
可小男孩显然不是一个能轻易打发的主儿。被硬生生从姬菱身上甩下来后,还扯着姬菱地衣袍,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不死心地囔囔:
“那可不行我跟定你了跟定你了跟定你了”
“我早就跟你契约了你甩得掉嘛你”
“你就是祂的转世啊,你怎么不相信呢喂,你走慢点啊”
小男孩跟着姬菱,飞快踩过白沙和残垣。
由于牵着姬菱的衣袍,他看不清前行的路,只能姬菱背后一片黑黑白白红红,跌跌撞撞跟着走。
眼前人却对自己执着的叫喊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向前走着。小男孩没辙了,只好破罐子破摔道:
“你起码要问一句祂是谁吧”
可没想到,前面那人闻言身子忽地定住了。小男孩一个不察,“哎哟”一声撞上了姬菱精瘦颀长的后背。
一阵灰败的阴影落到他的头上。再一抬眼,少年人如雕塑般完美的面庞已凑到了他面前。
小男孩还没从得到姬菱回应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清亮而富有磁性的声线在耳边淡淡响起:
“第一,带我去你的地方包扎伤口,顺便把血衣换掉。”
“第二,告诉我整个鸿灵界的信息。包括你口中那个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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