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蜀县,吴奇开始巡市。
流程是巡市一圈,再去鬼市的巡监岗屋休息,商贩顾客有什么问题都能来此找人。
鬼市一向安静,只是最近几日突然有不少修行者涌入,倒是让市内人流量高了许多。
吴奇正走着,忽然神色一动。
怀里有异常。
是炰烋临死前留下的那枚鬼钱。
它此时正轻微震颤,仿佛有了某种感应。
吴奇心念,难道炰烋在鬼市还留下了什么手段?
可为何此前并巡市无异常,今天突然被引动?
他顺着鬼钱反应的方位,沿长街走到了一个摊位前。
鬼钱这时已在嗡嗡作响。
摊主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他穿了件皂色翻领对襟袍,挽起有褶皱边的半臂,露出细长胳膊,着装打扮颇有西域龟兹(qiuci)风情。
少年手探裤兜,从里头摸出一枚用红绳串起的鬼钱,这鬼钱同样在颤。
难道,炰烋的后手是这少年?
吴奇总觉得,眼前这少年有几分眼熟。
对方抬头一看,立即对吴奇讨好着说:“道爷您来啦。”
吴奇一听这语气和嗓音:“九千王?”
“就是小妖。”
九千王点头哈腰,笑得露出雪白牙齿:“这两日租了个临时摊位,来卖点东西。在这鬼市里头,还是化人形更适合一些。”
吴奇摊手,展开手里鬼钱:“这是炰烋给我的。”
“咦?炰烋大哥原来把这钱给了道爷。”
九千王也捏了自己鬼钱凑拢过来,两枚鬼钱一靠近,立即彼此相磁吸在一起。
“这是家父当年和炰烋大哥的约定,见钱如见人,不论谁落了难,都可以去投奔有另一枚钱的那人。当然这事是上一辈的义气,实际上做不得数。”
鼠妖拎得很清楚,他耸耸肩:“都是几百年前混江湖的老黄历,现在哪儿还兴那些。”
吴奇看着手里贴在一起的两枚鬼钱,心里滋味莫名。
炰烋并没复活。
如夜郎女一样死而复生的情况太少,大多妖鬼和修士,死了就是死了,化为尘土,重归天地。
聚散离别,本是修行常态。
吴奇大体能理解。
这枚钱是炰烋对九千王的照拂,某种程度上,炰烋将九千王看成自己子嗣。他用这种法子让自己和九千王见上一面,看看九千王有无机缘。
九千王不信上一辈两枚钱的老旧承诺,炰烋却是一直没忘。
吴奇将鬼钱丢给九千王:“留个念想。”
少年双手接住,放进裤兜里,他又用手摸了摸,确定好好在兜里才放心。
吴奇看得一笑,九千王嘴上说不信,拿着还是非常珍惜
“你这在卖什么?”
“道爷,小妖卖丹药。”
吴奇这才注意到,九千王面前摊子白布上,摆了几个药瓶。这些药瓶颜色形态各不相同,有的如葫芦,有的似酒盏,还有的像是一枚鹅蛋,看着很是杂乱。
“都是小妖从各种路子收来的补气丸。阴骱山重开山门,青城山要登门挑战龙虎山,丹药已不再对外售出,峨眉山也收紧了对外供给,剑南道丹药市场一下子就紧缺起来,价格也水涨船高。”
“收来的补气丸?”
吴奇目光锐利了起来:“这丹药保真么?”
见对方态度一变,九千王赶紧说:“保真,保真,道爷,小妖不卖假货,在蜀县混饭吃,在这鬼市卖假货不是砸自己招牌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补气丸不是大宗门炼制的。”
鼠妖腆着脸道:“像阁皂山一样五道七寺的丹药,现在市面极度紧缺,小妖这些,都是小宗门炼的丹。品质比不上大门大派,有杂质和丹毒,但能用。”
“差别多大?”
九千王看着吴奇认真的脸,小心说:“这一批补气丸不如阁皂山的补气功效,但也有个六七成,只是丹毒要重些,吃多了容易发晕和上吐下泻,但总比买不着好。”
“价格如何?”
“一瓶三枚,卖一枚法钱或是六枚鬼钱。”
吴奇听得皱眉:“鬼钱与法钱的兑换不是接近三比一么?怎么变成六比一了?”
“道爷,您说的那是过去。”
九千王凑近他耳边,低语道:“其实早在鬼市两次闹大幽前,
这里就更待见法钱,一些丹药c法器和稀有材料只收法钱,不换鬼钱。”
“归根结底,还是泰山地府出了状况,明眼人都看得出,现在泰山府君无暇他顾假钱都管不了,鬼钱现在行情是越来越差。”
“这亏得还是在成都府鬼市,有官府担保,因此鬼钱还认,不少地方交易都只要法钱了。”
地府本就影响力逐年下降,又被太岁幽王冲撞神枢,现在更是显出虚弱疲态。
鬼钱贬值,法钱升值,一升一降,即是泰山地府与大唐朝廷各自综合实力的表现。
九千王一阵解释,吴奇大体理解了如今鬼市行情。
以补气丸c筑基丹为主的丹药,在鬼市极为稀缺,偶尔流落出一些,都会被各路修行者抢购。
如今鬼市买主突然增多,是因外界更难购置丹药,他们只能到鬼市来碰碰运气。
能炼制丹药的宗门不多,五道七寺与大唐朝廷产出了市面上八成的丹药。他们稍微收紧,小门小派与散修就受到巨大影响。
“大体就是这样,小妖只是倒腾了一些劣质丹药,赚点小钱。”
吴奇叮嘱:“赚钱归赚钱,但不可坏了鬼市规矩。”
“小妖一定,道爷放心,绝不给道爷丢人。”
第二日换班,与吴奇交接的是严长老。
“观里来了人找你。”严长老打了个哈欠:“是个叫白玉箫的书生,他与一个狐妖在观里等你大半天了。陈皋在招待他们,不过好像出了点小状况,莫名其妙吵起来了。”
吴奇赶回分栋山,隔老远就听到浮云阁里有人在争执。
“不对不对,这样写不行。”这是陈皋的嗓门。
“我觉得不错。”这是白玉箫的声音。
“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问题所在,大家为什么要看阴阳学士的书,不就是为了消遣和有趣么?掉书袋干嘛?又不是用这本书考进士,不要凭空提高读者门槛。”
“基本的遣词造句,怎能叫掉书袋?都是耳熟能详的典故,这哪来的门槛。以前书坊也没说有这个问题!”
“就是因为过去忽略,所以才影响销量!”
吴奇迈入大堂,就看到陈皋和白玉箫吵得不可开交。
狐妖红绫则是隔着老远,手捧茶盏,笑看两人唇枪舌剑。
见到吴奇,红绫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站起来作揖:“道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吴奇也笑。
陈皋和白玉箫这时也看过来。
“师弟(道长)!”
吴奇看了看两人:“看来讨论很激烈,你们继续,我去睡个觉。”
“道长,道长。”
白玉箫赶紧叫住他:“有正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道长不可。”
他从桌上包袱里取出一支笔,神色郑重道:“这个笔,有问题。”
那毛笔突然扭头甩白玉箫一脸墨水,发出一个尖锐的嘲弄声:“笔不吟,墨不啸,小小书生可笑可笑!”
白玉箫被搞得有点狼狈,眼里都是无奈。
吴奇眉毛一挑。
他还是头一遭见着活的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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