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隐隐,仿佛巨大的车轮滚轧着冰面,沉沉闷闷的泛着回音。
瘦狗打着颤,连比划带说的终于把事情原委说了个大概。钱日生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死尸,半晌才回过神来:“你给人看见没”
瘦狗目光一阵的乱颤:“应该兴许没有吧。”他自己也有些吃不准了,自己雷声中被树枝抽的吓出了声,究竟给人听见没有
“你跑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见,仔细想想”
钱日生心里也是一突一突的,这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贺郡守被人冒名顶替,竟然还大张旗鼓的召见下官,厅堂设宴,他怎么都不敢相信。
易容只在说书摊上听人说过,什么手一抹,脸上就换了面貌,亦或用面团粉妆之类的进行乔装,钱日生是仵作,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胡扯乱编。
人脸肌肉错杂,颅骨各异,哪怕颧骨高一点,下巴长一点,眼角上下一些,立马就是天壤之别,怎么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脸皮
更何况一个人的一颦一笑,言谈举止,语气口音眼神,那更是难以伪造就算再厉害,最多模仿个大概,蒙骗一时。郡守上任可是经年累月的,哪有不露馅的
他有些狐疑的看着瘦狗,对方的表情显然也没有诓骗戏弄自己,他不禁陷入沉思,难道世间真有此等能人
“你不能呆在这里了”钱日生知道此刻仓然变故,不是说话推敲的时候,他言语干脆,陡然急促了起来:“马上郡守就要来查验我的状子,你这个表情肯定瞒不住了。”
一阵贼风吹的厅门哐的一开,惊得瘦狗“爷”的一声惨叫,脸色已经白的吓人
“我们现在就走”钱日生一下站起身子,灯影下只见他双眼如炬,瘦狗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钱日生猛一回身,压抑着声音催道:“快”
这一声催促,仿佛把瘦狗魂魄拉进了腔子,他一下子醒了过来,紧张的舌头都打了结:“去去哪里”
钱日生吸了口凉气,不耐烦的攥着手指:“先不管那么多了,你我分开。你赶紧走躲过今日,明天城外等我我们去报官”
瘦狗一听顿时有了底气,知道事不宜迟,万一给那冒牌郡守堵在屋里,一勺烩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哎的一声答应,钱日生一把抄起自己的工箱,随后两人一身子扎进雨里,只听噼啪水响,随即消失在雨幕中了。
两人顶风冒雨,趟着高低不平的路面,在摇风电闪间一路往北。穿过吏舍,也不顾平日礼仪,从东侧的“生门”直接奔了出去,长长得甬道,仿佛永无止尽,右边关押凡人的狱神庙在电闪忽明之中显得尤为恐怖
终于,两人出了宣化坊,钱日生大口的喘着气,一把抹了一下脸,在风雨中抠着瘦狗的肩膀,狠声说道:“明天,城外等我”
两人在凄风苦雨中分头便跑,钱日生辨认方向,一路往家赶,心里焦急的挂念着:翠儿还在家呢
他一路魂不守舍,三步一回头,总觉得身后人有追他,身后黑的怕人,一排排得房屋沿着大道没多远就隐没在雨夜之中,寂然无声。
他喘着粗气,抖抖嗖嗖得掏出门匙,插了几次都没插进锁孔,终于费劲把门打开,他一把推门而入,一道金龙划空,紧接着便听轰得一声雷响,仿佛苍穹之上有个巨大的铁球陡然砸下,惊得八哥一个扑棱,随即干哑得叫着:“你怎么才回来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翠儿翠儿,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钱日生简直哭了出了,呜呜咽咽的用身子护着鸟笼,为八哥挡着风雨。
湿哒哒得衣衫贴在他得身上,遍体冰凉,他取下鸟笼,刚要推门,突然一个亮闪,地上竟然冒出个人影,他吓得一颤,差点把鸟笼都扔地上,只觉脖颈下一凉,竟伸出了一把钢刀来,一个阴恻恻得声音从背后响起:
“屋里有人没”
钱日生心说糟了,他胆战心惊得摇摇头,只听背后得声音顿了一会,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进屋。”
他怀里抱着鸟笼,就这样被刀架着,慢慢的挪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里黑黢黢的,背后只听关门的声音,屋外大雨滂沱,闷雷阵阵,屋内却静了下来,钱日生泥塑一般呆立房中,背后却传来嘶嘶的吸气声。惊诧恐惧之中,钱日生双腿都打着颤儿,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杀人灭口四个字一下子在他脑海里异常的清亮
“你是郎中吧”
啊钱日生一愣,郎中
这才有些诧异的反应过来,难道身后的不速之客不是郡守那里的人他仔细盘算着,自己一路不停赶回家,郡守就算发觉起疑,也的确不会这么快啊,他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此
时却又警醒过来,身后这人恐怕是个逃犯
海昌郡本就是四战之地,南来北往的商客流民极多,逃犯早就不是稀奇事儿了。
“说话啊,我看你背了个药箱子,你是郎中吧”
他有些颤抖的摇摇头,说:“不是我,我是仵作。”
那人推了钱日生一把,把他按在桌上,漆黑一片只听对方吸着凉气似乎在忍着剧痛:“仵作郎中都一样,快给我整治整治”
钱日生眼前一团黑,除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好半天才强自按捺着突突狂跳的心说道:“看不清,没没灯。”
“没”对方给钱日生回复的一噎,随即说道:“没灯你他妈倒是点呐操”
一盏油灯莹莹如豆,室内顿时有了一圈昏黄的柔光。
钱日生这才看清眼前是个布衣大汉,一张紫棠色的脸,额生双角,神目如电,一把浓厚络腮胡子绕着腮帮,随着喘息一翘一翘的,灯下一照,仿佛钟馗一般
钱日生胆战心惊的拿目光往下一扫,这才发现汉子身前一大团黑黑的污渍,仔细看才能看清隐隐的泛着红,看来是受伤已久,一直忍到现在。
他一下子联想到夜里查验的尸首,胡子连着脖颈被人一刀横砍,他越想越怕,被雨水浸透的衣服冰凉的贴在身上,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只见那人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将一柄宽背薄刃的短刀放在手边的桌上,随即嘶嘶作声的敞开衣襟
只见对方小腹一道极其赫目的刀疤,已经被泡的发白,虽然砍的不深,但是却长的吓人
那人一眼看见桌上的酒壶,抄起来就喝了一口,随即压抑着说道:“快点帮我弄一下这里,能弄吧啊”
钱日生大概思索了一下,仓皇的点了点头,随即把八哥小心架在柜子上,然后取出针线,刚一转身,迎面一道寒光明晃晃的,吓得他又是一惊。
“别跟我整花活儿动手脚,麻麻利利的干完,我不伤你。”说完那人熟练的刷了个花活儿,刀柄绕手一旋,反握刀柄,横在钱日生的脖子上。
钱日生直愣愣的看着,不知是冷还是怕,筛糠似的抖得不停。对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钱日生低头瞥了一眼钢刀,冒了一句:“可疼,你忍住。”
“哎呀你快吧啰嗦什么呀”
钱日生心一横,左手将那人的伤口从最左侧开始两边一捏合,随即一针穿了过去,对方嘶的一声,钱日生只觉得脖子下面一紧,把他吓得一个哆嗦,抬头只见对方拧着眉头,瞪着自己点头示意,他便继续缝了起来。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桥洞里有个巨大的铁球在沉沉滚动。幽暗的烛灯下,钱日生纳鞋底似的一针一线的缝着伤口,心里万分焦急,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门外疾风冷雨,仿佛有人吹着戏谑的哨子钱日生生怕这时候郡衙门里的人找上门来,万一撞见这样的情景,正正好,报一个私藏要犯的罪名,关衙门里直接黑了,那真叫个死的不明不白
雷声隐隐远去,不知不觉雨势小了下来,仿佛天上有个硕大无朋的筛子正在往下筛水,淅淅沥沥的。
钱日生用家里备着的盖尸体用的白布,紧紧的绕在那人的腰间,然后打了个结,才满头虚汗的说道:“好了,最近不能动,要静养。”
那人满意的看着,随即将刀撤了下来,拍了拍钱日生的肩膀:“谢了,放心,我说到做到,说完竟然掏了一小块儿银子抛给了钱日生。
钱日生怯生生的伸手一接,大概有四五钱上下,他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那人笑吟吟的剥着花生,把钱日生白天准备的饭稀里糊涂的一顿狼吞虎咽,想必是饿极了。
吃了一会儿,那人腮帮子鼓鼓的含糊说道:“你一个人住啊”
钱日生实在是累的疲了,心里还在想着郡守衙门里的事情,随口回道:“两一个。”说完回头瞥了一眼正在睡觉的八哥,眼中泛着一丝温柔。
可刚一回头,就一眼看见那大汉笑吟吟的走上前了,一指头捅在肋下,他眼睛一黑,瞪着眼登时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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