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寻月吹完头发,东边的天空都已过度成蔚蓝色。
“六等界藏不住人也藏不住事,中三界面积最小,又很紧凑,无论多出来什么人,天一亮,立马大半个区都能知道,被客车司机赶下车这种事,在七八界很常见,所以”
花灯困意全无,撩起窗帘往外瞄了一眼,“我昨晚撒了两个谎,其一是对那猪头怪,其二就是对那司机,所以”
“让你为难了。”寻月垂眸抠手,“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花灯沉沉叹气,也是个藏不住话的,“为难是确实为难,如果当时我不出手,不去帮你,那你现在就是巷子里,红毛老鼠的盘中餐,红姨也不算难沟通,只要是她手里的利益分文不少,就不会为难我,你毕竟是个变数,这样的变数,她也不敢轻易收。”
花灯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卡夹,仔细核对卡片上的信息,最后将一个卡片递给寻月,“如果你信我,信我今天对你说的,就不要向上攀,上中六界都不要去,下三等的九等界也不要去,你只在七八界徘徊,找个能站住脚的地方。”
寻月看着那张卡片,“至宝垃圾厂是垃圾分拣员”
花灯摇摇头,“我只认得这么一个人,也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救过我,我也搭救过他,虽然两不相欠,但他为人还算和善,他是至宝垃圾厂的分部经理,当年就是因为跟客车司机吵架,被丢在六等界的,如今你去七等界找他,说不定,会给你一份工作。”
寻月懵懂地点点头。
花灯又将一张自己的照片递给她,照片里的花灯笑得阳光灿烂,美的不可方物,旁边站着个一脸严肃的男人。
“他叫阔礼,年纪大约有四十五十多”
“那么大年纪啦”
花灯听她发问,忽而一笑,“年纪很大吗算下来也刚成年才对啊哦我知道了,你的世界,有月亮,并且,五十多岁,年纪就已经不小了是吗但在崇明不一样,崇明的人,人均年龄在两百岁左右,所以五十多岁,才算是度过了人生了四分之一。”
寻月了然点头,“那你多大了”
花灯捋了下头发,“崇明的人,因为寿命原因,所以童年很长,男孩发须,女孩落红才开始上小学,我呀,今年三十三了。”
寻月听后总觉得怪怪的,可奈何人家寿命长,虽说是三十三了,但也跟二十三一样。
花灯从床头柜里又拿出一个相机,“留个纪念,等哪天你挂了,说不定我还能拿着照片,认领骨灰呢。”
照完后,将相机送进一个设备中等待出图。
“我救过很多人,从我妹妹死了之后,就觉得,那些误入这里的人们,都应该被指引着出去,他们不属于这里,可有些啊”
花灯说着又叹了口气,“竟觉得登上六等界就是攀高,能过上好日子。”
“那他们过上好日子了吗”寻月问。
“不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又不是我的好日子,谁知道他们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去理解这个好日子呢反正在那之后,我是再没见过他们,或许他们不知足,觉得六等界的好日子,不如五等界,继续攀去了。”
十分钟出像,一式两份。
花灯看着照片里的两人,眼神落寞又哀伤,“也说不定,哪天,你要拿着照片,来认领我的骨灰。”
花灯没留给寻月提问的时间,转身就去换衣服,出来时又拿出一个蓝色的双肩背包,以及一个黑色鸭舌帽。
“以前的崇明是有便捷通讯手表的,可现在被管控起来,只有上三界的人才能用,中下六等的人,连座机都要被窃听,所以电话就免了,座机跟电话亭的费用也很高。”
花灯又从衣橱里拿出一些正经衣服塞进包里,“去七等界之后,最好多晒晒太阳,把自己晒黑,凯亚人喜欢白的,也喜欢身材匀称的,所以你尽量能吃胖就胖,能干瘦就干瘦,平时弄得丑一点,邋遢一点,这样不会被他们惦记,下来试试鞋子,你虽个子比我高,但脚不大。”
寻月穿上跑鞋踩了踩,“你跟我一起走吧。”
花灯笑着拿出一卷钱,“走不了的,赎身的钱还没挣够,挣够了再去找你,对了你也学学认钱,这样的钱面值1000块,够你打十次车了,所以在外面别被人家唬住,除了千元面值,还有百元,一百元能吃一顿饭,一荤一素的那种,七等界物价低,说不定,能便宜很多,但你没有身份,所以”
说到这儿,花灯神情变得严肃,“所以,我并不敢保证阔礼会收你,如果他愿意收你,就去求一个身份证明,如果他不愿意,且这件事被旁人发现了,我说这些是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寻月认真地点点头,并全数记下。
“如果被发现,你很有可能会被丢到九等界,到时候,切记,也要谋一份工作,不然,在这世上很难活的。”
挂钟报时,清晨五点钟,两人迎着黎明出发。
打车直达车站。
可没有身份证件就不能上车,花灯砸钱问出一个拉黑客的厢式货车,能直达七等界还不需要证件。
厢式货车顶部有两排很小的通风口,整个后车厢最多能装24人。
花灯不放心,却也没有办法。
“别吃陌生人给你的食物,自己的背包看好了,别在车上打盹,地址最好背下来,以防卡片丢了,无论对方说什么,你只求给你个工作,入职后别跟旁人交心,他们会把你说的话打小报告,工友推托你做的事,适量做到,不然会给你使绊子,学着用钱多打点”
花灯又捋了捋今早给寻月编的辫子,“以后自己学着点编辫子,留这么长再剪短,会心疼的,再留一留说不定剪下来还可以卖一两千块。”
货车司机吆喝着过时不候,而车厢内,已经装了20个人了。
花灯拍拍寻月肩膀,将人推上车,也不再说什么告别的话,只潇洒地扭头离开,别离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残忍了整整十年。
寻月泪眼汪汪地蹲在铁门边,看着花灯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关门的货车司机哼笑一声,“是你姐姐把你卖了吧”
“才不是。”
寻月倔犟回答,并抹了把眼泪,撇着嘴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铁大门关上,车厢内没有灯,就只有两排通风口透进来的光勉强视物。
但寻月却能在黑暗中,看清所有。
而此刻的她以为,所有人都能在黑暗里视物。
车上的20人大部分都躺下来,少有几个像她一样靠坐着。
坐在她身边的是个胖胖的女孩子,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吃东西。
瞧寻月扭头瞅她,那女孩就将手里的纸袋递出去,“你吃不吃”
寻月摇摇头。
“后面路长,到七等界还要五六个小时呢。”女孩咂咂嘴,“到地方可就没有这么好吃的肉饼了。”
寻月尽可能地窜到门口,她鼻子太敏感了,车厢内除了蒜味和韭菜味儿,还有人身上那股子汗臭味。
她将鼻子贴在门缝上,汲取着车外透进来的空气。
花灯说六等界占地面积不大,果不其然,也就过了四十多分钟,就瞧见六等界的界碑与七等界的界碑两向呼应。
盯着远处渐渐变得渺小的高楼,她叹了口气,唯一一个认识她的人,被那群高楼围困。
像被关在笼子中的鸟一样。
她想着,看了眼抱在怀中的背包,圆鼓鼓的,里面塞了四套衣服,还有一双新运动鞋,以及一卷钱。
可她又不禁自问。
我是寻月,可我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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