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宿舍

    姗姗剥橘子的时候，钟雪晴忽然想起来：“我刚才吃了一个橘子，巨酸无比。你看看你这个酸不酸，要是酸的话，就换一个。我那橘子还很多，你想吃也可以再拿。”

    听钟雪晴这么说，姗姗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橘子送到口中。不过，姗姗没什么表情变化，她只是把橘子分了一半给钟雪晴，说：“你尝尝。”

    钟雪晴不知道橘子是酸是甜，心想姗姗该不会故意恶作剧，明明酸得掉牙，还故意装作不酸，来骗自己吃吧不过实践出真知，酸不酸，吃一口就知道了，何况她也不是没吃过酸的。于是她塞了一瓣橘子到嘴里，却是意料之外的甘甜。甜津津的，香甜多汁，甜到人的心坎上。

    “真甜，”钟雪晴笑着说，“谢谢。”

    “这是你的橘子，你谢什么。”姗姗这才笑起来。她刚才就想逗逗钟雪晴。

    吃了酸橘子后，再吃甜橘子，就觉得这橘子格外甜美。人生大概也是这样先苦后甜吧。

    两人分享了橘子，开始认真看电影。

    电影以回忆录的形式，从几个朋友的角度，回忆了为救人而去世的男主，给观众们点点滴滴拼凑出完整c鲜活的人物形象。男主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善良c热心助人的人，有点傻，但傻得毫无心机，傻得无比可爱，傻得让这些朋友多年后回忆起他时，脸上都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钟雪晴还偷偷抹了泪。这个电影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魅力，明明情节平淡，不够跌宕起伏，但就是这种细腻的平淡，才最最动人，让人看完回味无穷。

    钟雪晴把自己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姗姗。这个橘子依然很甜。

    “我们回来啦”小洁推开门，心情颇好地喊道。

    “今天学习得怎么样”钟雪晴问道。

    小洁自信地回答：“那当然如鱼得水c如有神助。”

    小玉拆穿她：“我看是天天有男朋友陪着，动力十足吧。”

    “对呀，你们就羡慕我吧，哈哈哈”小洁冲大家抛了个媚眼，嘚瑟极了。

    小玉无语，凑过去挠小洁的痒，大家笑作一团。

    钟雪晴看着大家嘻嘻闹闹c没心没肺的样子，觉得这样真好。要是能永远在寝室住下去，要是能永远不毕业，就好了。

    可是现实是，她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又到了万恶的周一，她又要去打工了。

    六人轮流洗漱，钟雪晴给自己的脸涂上水乳，看到自己枯树枝般的手，想到了熊梦雪送她的护手霜，她就从包里拿出来抹了点。味道倒是挺好闻的。

    她上了位于上铺的自己的床，拿出手机，给熊梦雪发了条微信消息：“你的护手霜很香，谢谢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不要同居。”

    熊梦雪很快就回了消息：“不用谢，不是我的护手霜，已经是你的护手霜了。姐姐，放心，我知道的，不会同居的。”

    钟雪晴知道熊梦雪这句“姐姐”，其实是觉得自己过于唠叨了。也是，她就这一晚上，已经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跟熊梦雪说了三次了。但是，她是真的把熊梦雪当朋友c当妹妹看的。她俩都是独生子女，只有堂表兄弟姐妹，没有亲手足。能有一个和自己同龄c又非常合得来的朋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难得第二天休息，钟雪晴又报复性熬夜，躲在被窝里刷微博和朋友圈到凌晨一点多，困到眼皮打架，这才闭眼睡下。

    第二天六点多，晓燕就第一个起床，收拾好就去食堂吃饭c去图书馆学习。小玉c小洁c乔乔也陆陆续续起床，去图书馆开始一天的学习。

    钟雪晴躺在床上，她本是个睡得很沉的人，但最近常常会半夜被自己的胳膊疼c背疼c腿疼给疼醒。还是在幼儿园干了太多体力活才会这样。尤其是搬床，最为折磨。钟雪晴郁闷地想，让她一个不到九十斤c弱柳扶风的纤细女子去搬床，这在她工作之前，真的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虽然床也不是那么重，但每天中午弯腰数次搬床，也真的挺累的了。

    她躺在床上想，自己工作日被工作折磨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放假了，心里头还不由自主地想到工作c埋怨工作。工作简直贯穿了她生活的全过程，她简直已经成为了工作的奴隶。想到自己才二十出头，还要这样工作三十多年，她就觉得前路无望c未来无期。人要是能和植物一样，浇浇水c晒晒太阳c做做光合作用就能活下来，那可就太好了。那她一定第一个不工作。好吧，虽然这只是她想想而已。哪怕她今天怨念再深c牢骚再多，明天，还不是要老老实实c本本分分地起床打工去。

    但今天，她钟雪晴就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说不起床，就不起床。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不考研

    的姗姗也起床了。钟雪晴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睡着的时候真不觉得饿，但一醒过来，强烈的饥饿感就侵袭着她，难以忍受。所以立志休息日不起床的钟雪晴也只能起床了。

    钟雪晴和姗姗一起去食堂吃饭，回宿舍洗了由于加班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洗过的头发，然后两人去校外的商业街逛街，下午又在校外逛吃了烤鸡腿c煎豆腐c炕土豆c冷锅串串等等美食。

    不知不觉天就快黑了。两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提着丰厚的战利品，班师回朝。

    “啊，一天怎么过得这么快啊。想到明天又要上班，我就好心烦。”钟雪晴抱怨道。

    姗姗安慰她：“别烦别烦，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你去上班了，很烦；我还没找到工作，也烦；晓燕她们下个月就考研了，而且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更烦。其实，大家都一样。”

    钟雪晴点点头，道理她都懂，但烦也是真烦。

    工作群里突然蹦出一条消息。钟雪晴刚好看时间，就正好看到了这条消息。

    园长把明天大家在幼儿园必须完成的任务列了一个清单，并且全员，让大家知晓并回复“收到”。钟雪晴看到密密麻麻的任务清单，只觉得一阵窒息。

    干六休一，每天还加班，每周工作60小时以上60小时还是保守估计，有时甚至可以工作70小时以上，这样的工作量已经足够饱和，结果园长还连休息日也不放过，非要在群里发上这样一条消息来绑架大家，这令钟雪晴愈发不满。

    所以，虽然她分明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消息，但她就是故意不立刻回复。这也是她作为打工人最后的倔强了。

    好吧，虽然她倔强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卑微地回复了“收到”。

    园长还祝大家“周末愉快”，钟雪晴心想：您要是不发这么一条消息，我倒是很愉快。但是这条消息一发，再好的心情也破坏殆尽了。这条工作消息，明天早上上班之后再发，不行吗

    回到寝室，大概六点钟。钟雪晴放下战利品，就出门了。她在校园里，边走边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其实前几天妈妈就有给她打过电话，但是因为她上班太忙c下班太晚，所以总是没能和妈妈畅聊。这次，趁着周日放假，算是可以畅所欲言了。

    “妈妈，你下班了吗”钟雪晴问。

    钟妈妈关切地回答：“雪晴，我今天上的早班，早就下班了。你上班怎么样，还是天天加班吗”

    “别说了，就没一天准点下班过。”钟雪晴抱怨道。

    “上班是这样的，没有不辛苦的工作。万事开头难，等以后工作熟悉了c上手了，说不定就可以早一点下班了。”钟妈妈安慰道。

    钟雪晴依旧愁眉不展：“哪里哦，我已经认清现实了，我们的园长就见不得我们闲着。她每天，哪怕没事，也要创造事情给我们做，何况我们天天本来就忙得很。我经常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钟妈妈依旧好声好气地开导她：“厕所还是得去上的，不然憋久了，要憋出病来的。没办法啊，又轻松又钱多的事很难有的。你慢慢习惯了，就好些的。”

    “可是我就是不习惯啊，”钟雪晴说着说着，感到一阵阵委屈，“我到幼儿园上班之后，真的不断地突破我的底线。我以前哪里给别人擦过屁股，现在却得给其他孩子擦屁股；我以前也从来没给别的孩子换过裤子，现在也全学会了；我在自己家都没天天拖地，现在上班天天要一早一晚拖两次地。而且有些地方还不能用拖把拖，而是要蹲在地上用抹布抹才行。所以这才十一月，才刚到冬天，我的手都冻出好多小口子了我辛辛苦苦地读四年大学，到底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去幼儿园伺候孩子c给孩子把屎把尿，那我觉得我不上学也会做啊那我上大学的意义在哪里呢”

    钟雪晴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眼中噙着泪，但还刻意维持着自己的情绪和语气，不让妈妈知道自己在哭。她看了一眼自己冻裂的手，心想，rcy送的护手霜再好用又怎么样呢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她在这个幼儿园上班一天，手就要不停地沾冷水，就会继续冻伤，根本就不可能好得了。

    钟妈妈听着钟雪晴的话，也心疼孩子得紧，但她也没办法帮忙改变什么，只好说：“你这是在私立幼儿园，确实辛苦。要是以后去公立幼儿园，会不会好一些”

    “不知道，我听有个同事说，她以前在公立幼儿园，工资也很低，也很累的。我算是明白了，条条蛇咬人，去哪都得忍。”钟雪晴擦了一把眼泪，强装镇定地说。

    “雪晴，妈妈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道理你都懂，你就是想发泄一下。妈妈也知道，你是想帮家里减轻负担，所以还没毕业就去上班。没事，有什么苦就跟妈妈说，妈妈虽然帮不上你什么，但妈妈能理解你c开导你。”钟妈妈语重心长地说。

    妈妈的这番话让钟雪晴愈发泪流不止。她抑制住自己的啜泣，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无解的

    话题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爸爸呢”

    钟妈妈回答：“他啊，还没下班呢。他这几天都是七点多才到家的。”

    “那您提醒爸爸开车别着急，开慢点，安全第一，早点休息。还有，爸爸下班回来了吃什么”钟雪晴关心地问。

    钟妈妈笑话她：“放心，不会饿着你爸爸的。我给他把饭菜都留好了。前段时间我上班的超市里，家电做活动，便宜不少钱。我买了个微波炉，正好给你爸热饭吃。”

    “那妈妈，你和爸爸都要注意身体。我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你们。”钟雪晴说。

    “好。那你快休息去吧，明天还要上班。我就不打扰你了。”钟妈妈总是这样，生怕耽误了钟雪晴的时间。

    “没打扰，别这么说。那妈妈再见。”钟雪晴与妈妈告别，等着妈妈挂断电话。她总是这样，习惯让对方挂电话。

    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后，钟雪晴去湖边的长椅上坐着，把刚才隐忍的情绪给发泄出来。

    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作还是怎么样，但她此时此刻真的就是有好多好多眼泪，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其实她真的不是个作的人，她就是在最亲密无间的妈妈面前，藏不住那些负面情绪罢了。她哭完，明天还是一样会脚踏实地地上班。

    有个人突然坐到钟雪晴身边，递过来一包卫生纸。

    钟雪晴赶紧用手擦掉脸上的泪，她特意找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偷偷哭，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扭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清秀的马尾辫女孩。

    马尾辫女孩见钟雪晴没有接下卫生纸，便把卫生纸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上。钟雪晴只好哽咽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马尾辫女孩说，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开朗乐观的劲儿，“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哭，没想到还能遇到同伴。”

    钟雪晴用卫生纸擦了眼泪，闻言，看了一眼，发现马尾辫女孩虽然声音很欢快，但其实也在默默流泪。于是钟雪晴就把卫生纸还给了她，示意她也擦擦眼泪。

    马尾辫女孩潇洒地拭去了眼泪，没有接下卫生纸。她豪气地说：“我这是最后一次为渣男流眼泪了，这种渣男，根本不值得我们女生为他们流泪。小姐姐，你也是，别为渣男哭了。有时间为渣男哭，还不如把时间用来让自己变得更漂亮c更优秀，然后找一个真正懂得珍惜的男朋友。”

    钟雪晴刚想解释，马尾辫女孩安慰地拍拍钟雪晴的肩膀，便起身走了。真是来得突然，走得突兀。

    钟雪晴拿着马尾辫女孩送的卫生纸，卫生纸的品牌还是红红的心相印，于是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马尾辫女孩被渣男所伤，钟雪晴被工作所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也算是缘份了吧。或者说是两个“为情所伤”的女孩偶然相遇，相互治愈。

    哭也哭了，钟雪晴心里好受些了，就擦干眼泪，在附近散散步。她用手机再三确认自己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后，这才回了宿舍。

    哭归哭，烦归烦，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闹钟响起时，钟雪晴依然挣扎着起床面对残酷的现实了。打工人除了风雨不止地上班，又能怎样呢

    钟雪晴她们这些老师到达幼儿园，打卡后，换了工作服，抓紧时间吃了早饭，打扫了卫生，做好了准备工作，便站在幼儿园门口，迎接孩子们的到来。

    钟雪晴把熊梦雪送她的护手霜放在了工作服口袋里，方便自己随时可以涂一涂。毕竟这手，已经不像年轻小姑娘的手了，反而像风烛残年c饱经风霜的老人的手。钟雪晴早上和熊梦雪一起洗抹布时还开玩笑，说这是一双底层劳动人民的手。

    陆陆续续有家长送孩子来上学了。老师们和新招聘的校医照例给孩子做晨检c填晨检表，然后牵着孩子去班上。

    今天是周一，孩子们在家休息了两天。小班不少初次入学的孩子本来就还没适应幼儿园的生活，这下在家开开心心待了两天，再要走出舒适区c离家上学c告别亲人，又有了不小的抵触情绪。

    于是上周大家已经司空见惯的c由幼儿园小班小朋友倾情主演的c哭天抢地悲痛欲绝地和亲人告别的年度苦情大戏，再度在幼儿园门口轮番上演。

    娃娃头小姑娘d一ra一路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但她还是被铁面无私的熊梦雪无情地从奶奶怀里接过，抱去了教室。

    小哭包andy经过上周的历练，在上周五时已经基本上可以做到很少哭了。但今天，一朝回到解放前，他一直躲在妈妈怀里不肯撒手，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还是生活老师ra告诉他，他的好朋友已经来了，在班上等他，才把他骗进幼儿园。

    二次元小男孩bar一n手里拿着最爱的玩具奥特曼，哭得泪人儿一样，抓着妈妈的手不放。钟雪晴蹲下身来去安慰道：“bar一n，你最勇敢了。勇敢的小朋友都是不哭的，是吗”但是二次元bar一n只顾着哭，什么都听不进去，

    哪里管自己勇敢不勇敢。

    钟雪晴只好一计不成再施一计：“bar一n，我刚才看到有个小朋友也带了一个奥特曼，但是和你这个奥特曼不一样，你要和我去看看吗”

    二次元bar一n这才抬起了布满泪痕的脸，声音细细的c甜甜的：“我要看。我这个是迪迦奥特曼，他的是什么奥特曼”

    钟雪晴笑着从bar一n妈妈手中接过他的书包，牵着他的小手边往教室走，边说：“我也不认识呀，但你肯定认识。你去看了告诉我，好不好”

    “好。”二次元bar一n的声音脆生生的，真是天使一样。

    的确，不哭不闹的时候都是天使，大哭大闹的时候，钟雪晴和熊梦雪只能欲哭无泪c细声劝慰。

    孩子可以哭，但是老师不能哭啊

    虽然钟雪晴昨天晚上刚哭过，但她也只能在空无一人的湖边暗自流泪，并不能当着同事c家长c孩子的面哭。她作为一名老师，那还是要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