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铁门外,一对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夫妇站在那里,有些焦急地朝铁门内张望着。
等到许文东的身影出现在铁门后的瞬间,东妈忍不住失声叫道:“儿子!”
许文东走到铁门外时,东妈早已经快步迎了上来,抓住许文东的手,这瞧瞧那看看,一个劲儿地说瘦了瘦了。
看着东妈年轻许多的脸庞,许文东心中百感交集。他只能拍拍东妈的手说:“妈,我没事。瘦点好,瘦点没有脂肪肝。”
东妈根本听不进去许文东说啥,拉着许文东朝东爸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走,跟妈回家,妈给你炖的猪肉!还有你最爱吃的血肠!”
东爸站在原地,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略微有些发红的眼圈还是出卖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爸。”许文东叫了一声,终于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爸,妈,不孝儿出来了。三年来,让你们操心了。”
东妈赶紧把许文东拽起来,东爸却仍在维持自己大家长的形象,只是平静地说:“出来就好。你没有不孝,是你爸我从小告诉你,保护好你柴家弟弟的。”
“多余的话不说了,咱们回家。”
许文东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辆挂着白山省军区军牌的燕京bj212型吉普车缓缓停在许文东一家三口面前,周小云摇下驾驶座的车窗喊道:“东子。”
“嫂子。”许文东笑着回应。
“带叔叔阿姨上车吧。”周小云说。
“儿子,这是谁啊?”东妈问道。
九一年的时候,隆安的界面上还没有多少汽车,而燕京bj212型吉普更是只有县里的领导出行时才能坐。
普通的科员甚至股级科级的领导都还骑自行车上下班呢!
这个女人是谁,竟然能自己开这样一辆车?
尤其是那个牌子!
许文东解释说这是自己一个好大哥的爱人,知道自己今天出狱,特意来接自己的。
东妈还要再问什么,东爸发话了:“东子说上那就上。”
许文东给东爸东妈拉开后座车门,等两人坐定后,自己才坐到副驾驶上。
周小云透过后视镜和东爸东妈打招呼道:“叔叔阿姨好,我叫周小云,我家王岩很喜欢东子,知道他今天出来,特意让我来接他。”
“给你添麻烦了。”东爸说。
“这姑娘长得真俊。”东妈说。
“不麻烦,一脚油的事。”周小云笑着说,同时把一包衣服放到许文东腿上。
“你岩哥估的你的尺寸,一会儿到家你换上看看合不合适,里面带出来的衣服要烧掉,这都是规矩。”
“谢谢嫂子。我哥估的尺寸,不会错的。”许文东有些感慨王岩的心思细腻。
周小云成功捕捉到了许文东称呼上的变化,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而和东爸东妈攀谈起来。
等到许文东家里的时候,周小云已经不动声色地摸清了许文东家里的大致情况。
许文东对此并未阻止,这本就是他主动提出让周小云来接自己的意义所在。
许文东家住在乡下,离隆安街里大概二十多里地。
乡间的土路本就不好走,又刚下过雨,吉普车开到许文东家里的时候,差点没把许文东肠子给颠出来。
汽车的动静引来了邻里邻居的注意,几个正在不远处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孩子更是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往这边打量。
“艾玛,这不是东子么!你出来了?”邻居家的张婶叫道。
许文东习惯性地微微弯腰,脸上带着和善的笑,点了点头。
这是三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是三十多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下不得不养成的习惯!
有人注意到了周小云。
一身港岛来的格子衬衣和牛仔裤,外穿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和一群乡里乡亲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邻居们交头接耳地猜测着周小云的身份还有他和许文东的关系。
相信用不了多久,许文东找了个有钱女人吃软饭的消息,就会在村里传开。
至于那个女人为何这么有钱,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周小云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五万块钱,递给许文东说:“你哥让我给你的。”
许文东接过钱说:“谢谢嫂子!你放心,我哥这笔钱,不会打水漂的!”
周小云
笑道:“你哥说了,赔了不怕,你别有太大压力。”
东爸和东妈请周小云进屋坐坐,吃了饭再走。
周小云说市里还有事情要处理,婉拒了。
等吉普车消失在村口后,许文东一家人才走进院里。
老许家的院子很宽敞,被东妈收拾的很干净。
两头老母猪在猪圈里哼哧哼哧地叫着,东妈走之前刚喂的,这会儿也没空搭理她的两头宝贝母猪,拉着儿子就往屋里走。
灶台上的铁锅透过锅盖往外冒着水蒸气,白色的水蒸汽带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弥漫在整个房间。
“真香。”许文东说,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
东妈开心地说:“快洗洗手进屋,马上就吃饭!这几年在里面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得给我大儿子好好补补。”
许文东一边在洗脸盆里洗了洗手,一边问:“妈,文方和文蕙呢?”
许文东兄弟姐妹三个,许文东是老大,下面一个学霸弟弟今年读高二,一个小妹还在读四年级。
东妈说:“都上学呢呗,晚上就能看见你妹了,等周末我让你爸把文方也从街里接回来。”
饭菜很快被端上桌,许文东夹了一块猪肉放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东妈一个劲儿地往儿子碗里夹肉,东爸给自己倒了杯白酒,抿了一口,脸上的皱纹也舒缓了几分。
几人没吃几口,一个肤色黝黑的女人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走了进来。
那青年长的眉目英朗,五官棱角分明,而且蜂腰猿背,当兵打架估计都是一把好手!
“嫂子,你咋来了?快坐!”东爸起身张罗道。
东妈虽然心里仍有疙瘩,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大儿子也出来了,因此还是赶紧起身添了两张凳子,两副碗筷。
“嫂子,快带着孩子一起坐下吃饭。”东妈说。
女人却不坐,对身旁的儿子说:“凤义,给你东哥跪下。”
那青年看了母亲一眼,稍一犹豫,上前两步,直接跪在许文东身前。
“大娘,不用!不用了!凤义,你快起来。”许文东伸手去拉柴凤义。
柴大娘却不同意,继续说道:“凤义,给你东哥敬酒。”
柴凤义拿起桌上的酒瓶和酒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看向许文东,哥俩相对无言。
柴凤义一饮而尽。
那是二两半的杯!
柴大娘没有叫柴凤义起来,柴凤义也没有停的意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许文东端做不动,柴凤义一饮而尽,被酒劲儿呛的咳嗽了几声。
东妈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说:“凤义,别喝了。嫂子,孩子没喝过白酒,快别让他喝了!”
“空着肚子喝,会烧坏胃的。”
柴大娘不说话,柴凤义倒了第三杯酒。
这一次许文东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二人对视一眼,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起来吧。”柴大娘说。
许文东扶起柴凤义,后者眼睛有些发红,显然三口七两半白酒下去,他并不好受。
“坐下吃饭吧,嫂子。”东爸说。
“嫂子,你今天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柴哥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救我,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东子为了护着凤义,进去蹲三年又算什么呢?”
柴大娘其实只比东妈大两岁,才四十五,但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照顾着一儿一女,整个人老的和五六十岁一样。
柴大娘说:“父辈的事是父辈的事,孩子们的事是孩子们的事,不能混为一谈。”
东爸叹了口气,东妈赶紧给柴大娘碗里夹了块肉。
一杯酒下肚,东爸又开始叙述他和柴凤义他爸的往事,那是一段真挚热烈的战友情,一段舍身救人的战友情!
这些故事在别人听来一定会热血沸腾,潸然泪下,为东爸和柴父之间钻石般的战友情而感动。
可这些故事柴凤义从小听到大,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刚刚又喝了七两半白酒,此时酒劲上涌,东爸的话就仿佛催眠神曲一样,让他昏昏欲睡,最后竟是直接趴倒在饭桌上睡着了!
“我扶他去休息,你们慢慢吃。”许文东起身说。
安顿好柴凤义,许文东回到饭桌上。
东爸喝了一口酒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买点东西,跟我去街道办事处老赵那,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工作。”
许文东放下筷子,看着东爸说:“爸,找工作就算了,我想自己做点生意。”
此言一出,桌上的气氛为之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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