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天色仍旧一片漆黑,号里只有一个灯泡散发着橘黄色的光。
许文东引着的炉子让寒冷的号里渐渐暖和起来,偶尔有火星崩裂,发出啪的一声。
六点半,开始派发早饭,白菜汤配苞米面窝头,每人一碗汤一个窝头。
许文东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点东西根本吃不饱,这几天晚上饿的他肚子直抽抽。
可是没办法,九零年,哦不,现在已经是九一年了。
九一年的东北监狱,就是这待遇,尤其到了冬天,根本见不着绿叶菜。
白菜汤配窝头,偶尔换换花样,萝卜汤配窝头。
那些干基建外役的监狱伙食好一点,能吃上白面馒头大米饭,而且菜里总有肉。
这一般是甲方老板出钱买的米面杀的猪,就为了犯人好好干活。
至于这里,甭想了。
轮到许文东这个号的时候,其他人都领完了白菜汤和窝窝头,值星上前把自己和王岩的饭都拿进来。
送饭的看了他一眼,估计是上面打过招呼,面无表情地递了盘饺子进来。
值星点了点头,接过饺子,没有多说什么。
号里的人一边猛咽菜汤,一边盯着值星手里还散发着热气的饺子,鼻头剧烈翕动,仿佛要把手里的窝头吃出饺子味儿。
“给他们一人分一个。”王岩说。
值星答应一声,扫了众人一眼,说道:“岩哥心好,让你们一起过节。”
“每人一个,别他妈瞎抢,不然老子把他脑袋塞尿桶里。”
“哎哎,谢谢岩哥。”
“岩哥最仗义了!”
“保证不抢!保证不抢!”
“”
因为就在门口,许文东是第一个捞到饺子的。
酸菜猪肉馅,吃了一口后许文东差点没哭出来,太他妈香了!
一盘饺子,只做了王岩一个人的量,一圈分下来,到王岩那已经没几个了。
“吃吧。”王岩说。
值星点了点头,盘腿坐在王岩对面,大吃大嚼起来。
因为一会儿还要上工,所以没喝酒。
王岩的吃相和他的长相一样,斯斯文文的。
一身腱子肉满脸痘坑的值星就没这么讲究了,吃的满嘴流油。
见王岩一直皱眉,值星咽下嘴里的一块猪头肉,含糊不清地问道:“哥,最近看你一直愁眉不展的,是不是有心事?”
王岩嗯了一声,说道:“我就要出去了,前两天和你嫂子见面,她说现在外面气氛还是很紧张。”
“我进来这一年多,家里只出不进,就是有座金山,也要吃空了。”
值星的大嘴一顿,问道:“那咋办,哥?要不问问老爷子?”
王岩摇了摇头。
自家人知自家事,老爷子岁数大了,又是草根出身,再过一两年估计就要退下来,现在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自己又不是他亲儿子,出去后任由自己自生自灭的可能性更大。
价格并轨已是国策,倒买倒卖那一套再也行不通了,自己到底该拿什么撑起这个家,想想还真有些头疼。
关于国企的一些风声已经吹过来了,东北这边是老工业基地,国企扎堆儿,哪家大厂没一两个能在燕京说的上话的人?
改的想法是好,可怎么改,改到什么程度,力度如何拿捏,这些就够上边焦头烂额了。
“老爷子估计现在愁的痔疮都犯了吧。”王岩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值星是主动陪着王岩进来的,确保王岩在监狱里不受欺负。
至于其他的,他不懂,只好沉默。
王岩也不理他,一小块一小块地掰着手里的窝头,往嘴里送。
“我知道干什么赚钱!”
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王岩掰窝头的手一顿,看向说话的人。
是许文东!
“艹,你他妈”
值星张嘴就骂,却被王岩拦住,他看向平静直视着自己的许文东,笑道:“你知道干什么赚钱?”
许文东点头。
“说说看。”
“当倒爷!”
王岩笑了。
看到王岩笑,号里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新奇的答案,还以为这号里藏了个什么了不得
的人物,能像诸葛亮那样给自己来个隆中对。
没想到,都是自己玩剩下的那套。
王岩摇了摇头,继续吃自己的窝头。
许文东一直在用心听王岩和值星的对话,直到王岩说到赚钱,许文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才有了刚才那一句‘我知道怎么赚钱!’。
见王岩重新低下头去,许文东知道他误会了,追问道:“岩哥笑什么?”
王岩吃掉最后一块窝头,擦了擦手,给自己点着一根烟。
烟雾缭绕之下,王岩的脸有些看不真切,声音却从烟雾后传来。
“十三届五中全会已经定了,逐步解决价格双轨问题,变双轨为单轨。你说的那套,已经行不通了。”
本以为许文东听到这话会失落,没想到许文东却笑了,这一笑让王岩抽烟的动作一顿。
这个一直在号里老老实实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子,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我说的倒买倒卖,和岩哥说的倒买倒卖,可不是一回事。”
“哦?”王岩眉毛一挑,推了一下眼镜说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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