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退场了,酒吧内的热度还残留着,嘈杂的人声顺着醉意一直往我神经里爬,挠得我不堪其扰。
要么再喝一点把这种吵闹压下去,要么趁着还清醒赶紧打车走人。
可我脑子里只有那个绿头发的贝斯手起身谢幕时掠过我眼前的模样。
刚才他有一大半的时间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与印象中司尧截然不符的穿着风格、配饰打扮让我不敢确认,但现在回想,我不过是在质疑自己罢了,其实说服自己抛开那些不重要的东西,我也是能一眼从背影里认出司尧的。
我从来没有认错过他。
司尧看见我了吗?他有没有认出我?
我的头脑一向不太聪明,一处理太多的信息就容易出错,但最关键的是我刚才因为怔愣没能第一时间追上去。
现在那个身影消失了,往事和层层叠叠复杂的情绪才重新涌上来,在这一刻我陡然生出一种名为畏惧的情绪。
要是我现在像个神经病似的当众吼一嗓子会怎么样,司尧会不会飞奔回来看我;如果我像个变态一样跟到后台去,会不会还没见到他人就被赶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怂了,但又没有完全怂。
我摸出手机查了一下这个乐队的信息,冷门小众的地下乐队,音乐网站简介的图片里只有一张手写的乐队名,连成员名单都不齐。
我走到吧台指着上面的酒点了好几种,又趁着调酒的功夫装作随意地问服务生:“这个乐队经常来你们这里吗?”
“你说fearless?不算吧。也就偶尔来。”对方挺热情,还转头看了我一眼,“每次他们来的时候店里人就多一倍,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他们来的。哎,你的酒。”
我抿了一口,过分辛辣的口感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但随后而至的猛烈又新奇的味道又有种神奇的冲击力,于是我又多喝了一些。
“新生,”递酒过来的服务生对我扬了扬下巴,“我们这儿的招牌,还不错吧。”
我捧着杯子点头,借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那个贝斯手……是什么来头?”
对方立刻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再开口声音里都带了点揶揄,像是对这种问题习以为常:“kira啊,别想了,不近人情的神秘人士。问就是酷,帅,不爱说话。不少人都对他感兴趣,也没见他真跟谁走近过。”
他又说:“不过听说kira虽然酷,倒也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没礼貌,怎么说呢……他就只是真的不想与乐队以外的任何人有接触而已,什么都打动不了他。你也对他有兴趣?”
“没有。”我垂着头否认得比什么都快,然后咳了一声又对着点单的界面下了一杯“新生”。
司尧怎么会是那种人啊。
他明明应该是见到谁都很温和,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不过礼貌是真的,司尧一直都是这样。
根据刚才的一面之缘,我试图通过我不清醒的脑子分析出一点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很明显我根本做不到,只能像个狼狈的失意者,一口一口喝着其实自己并不那么痴迷的酒。
期间有过一两个人试图想要以请我喝酒的名义接近我,我冷漠地拒绝了。连个眼神也不给。
嘿,这么一想,还挺像刚才那个人口中所说的“kira”。
我一下子只觉得没劲。
司尧走的时候——我努力回想他当时跟我告别的那一天,跟那么多次我们分别的场景几乎没有区别,他不要我去车站送他,就只让我跟到门外。所以我曾经连他的那座城市怎么去都不知道——要如何曲折地转换交通工具,要如何走过神奇的上上下下的导航都难以指明的小路。
那天他拖着来找我时的很大很大的行李箱,头发干净而柔软,站在我面前,说小锐,别跟着我过去了。
我不依不饶但就是莫名听话,不情愿地点头说好。
“那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
“好。”
“放了行李再来嘛,不然多不方便。”
“好。”
“不过你下次回来应该是过年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他似乎有一瞬的走神,但依然说了“好”。
剩下我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废话,总之他什么都顺着我,什么都说好。
最后他叫的车到了,我自告奋勇替他把箱子搬上后备箱,等一声沉重的闷响后,他忽然对我伸出手来,但很快又停在半空中:“小锐。”
“我先走了。”
他僵硬的动作很快消失了,司尧收回手,坐上了出租车。
这一次告别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后面四个字。
“——等我回来。”
所以即使后来在他毫无征兆地消失后,我终于来到了他曾经所在的城市,已经学会了怎么节省时间中转换乘,怎么走过弯弯曲曲的小道,甚至已经能跟说方言的当地人没多大障碍地交流,却怎么都打不通他的电话,找不到他的住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去他的大学里蹲守,得到最有用的信息也不过是一句“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就从此断掉没了音讯。
我给他找了好多理由,申请学校的时候太忙压力太大所以没有及时告诉我,出国以后不记得我电话所以联系不上我,国外生活太吃力所以暂时没有回国,我甚至想出了会不会是他护照过期了没能及时补办这种天方夜谭的理由,到最后说服自己的都想遍了,就跟自己说他事业有成,终于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我在他来过的城市生活了三年,却一点他的影子都没找到。
后来我一直打那个电话,一直一直打,却再没能联系上他。
世界好大啊,我跟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人,说丢就丢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期间班长不放心还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觉得自己是没醉的,因为我说话舌头完全没打结,逻辑也还存活。
但我面前的一切景象好像都在褪色,所有事物都似乎都被遮住了真面目,酒精模糊了人的一些本能,我只能看到它们空虚难辨的轮廓。
这些无谓的人或物好像跟我这些年也没什么区别。
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告诉自己应该追求点什么,但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算了。
算了,我想。
这些有的没的好像在这一刻又褪色了。
因为我们又见面了。
喝完酒后:
算了,那些有的没的好像在这一刻都褪色了。
因为我们又见面了。
我留着最后一口酒没喝,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站起来。
“fearless一般什么时候走,”我走到刚才打趣我的那个服务生旁,“还在后台吗?”
他看着我又露出了与刚才如出一辙的神色:“不是没兴趣吗?”
“现在有兴趣了。”我说。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但并不重要。
“我先说啊,如果是kira肯定没戏,我见多了一头热血被彻底浇凉的人……”他似乎对这种好戏很感兴趣,也笃定我肯定是去自讨苦吃,一边对我泼凉水一边指路,“应该还没走,这边直走第二个休息室,不过能对陌生人开门算我输。”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过去。
身体里过量摄入的酒精像个封闭的可怕蒸笼,把血液里的氧气一点一点挤走了,胆子反而越发大,一点也不想考虑后果。
我走到那扇门前,乐队果然还没走,里面有人谈笑的声音,嘻嘻哈哈的,气氛好像很好。
即使我现在敲门会十分扫兴,但我顾不上那些,没怎么犹豫,抬手就敲门。
屋里的声音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些细小的说话声。
我觉得我自己非常勇,继续敲。
一下,两下,三下。
大概是见我十分锲而不舍,一分钟后里面忽然有个人开了口,带着点不使人讨厌的调笑味道,扬声道:“你是找kira吗——他说他不在——”
“对,我找他,”直到现在说话我才发现我声音在抖,“司尧在吗?”
这次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我在这五年里无数次想要听见这个声音,我梦见过他叫我的名字,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温和平静的语气。
这个最熟悉的声音此刻说出的话却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浑身的暖意都被抽空了,空荡的走廊里有夏天的风灌进来,可我只觉得冷。
他的声音里一点感情也没有,但我已然快要站不住。
他说。
“不知道你找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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