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眉心跳了跳,正想着这是怎么了,就听见病房里传来男人一声怒吼。
“滚!”
江棠闻声赶紧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床边上的护士,她促局不安地站在那儿,脸色憋红,像是委屈又像是害怕,而唐游川躺在床上,瞧不见他的脸。
江棠没想到有护士在,想退出去也来不及了,因为护士已经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她看见江棠,明显是楞了楞,“江医生?怎么是你来了?”
“院长让我过来看看。”江棠神色镇定地撒谎,边往里走边问,“怎么了吗?”
护士不疑有他,毕竟唐游川身份特殊,这手术也是江棠负责的,所以院长让她过来也无可厚非,她不安地窥了眼床上的男人,欲哭无泪地出声道,“唐先生的尿管可以拔了,但是他不准我碰他。”
护士小姐此时是既委屈又后悔,早已没了得知要来照顾这个男人的惊喜之情,甚至觉得自己来病房之前那高兴劲头简直是蠢透了,这个男人真的不可理喻又可怕。
江棠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刚他那一声吼,她还以为谁把他给得罪了脾气那么大。
江棠放下手里的东西,扭头看向唐游川,只见男人削薄的唇抿成了一道冷硬的直线,英俊的面孔紧绷着,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恼怒,以及抗拒。
她清了清嗓音,低声道,“不拔容易尿道感染,就一会儿的事儿,您让护士小姐赶紧完成工作吧。”
江棠表情严谨正经地给他陈述事实,但声音刻意放软了几分,有点诱哄的味道。
唐游川冷眼睨向她,默了两秒,薄唇微动,沉声道,“让她出去,你来。”
他的话音刚落,护士小姐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江棠,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但她也没往其他的方面想,只觉得这大少爷是在嫌弃她们这些小护士,连拔尿管都要动用高级别医生亲自动手。
江棠皱了皱眉头,好言相劝,“这种事儿护士小姐比较熟练,让她操作您能少受点儿罪。”
她这真不是危言耸听,她虽然不是不会操作,但她毕竟是拿手术刀的人,拔尿管这种事儿,她都不记得多久以前有过经验了,待会儿要是弄个不好,不得疼死他才怪。
唐游川面无表情,坚持道:“让她出去!”
本来插着尿管这事儿就够他郁闷了,现在还让他光着个腚,把自己的小弟交给一个陌生的女人,他宁可痛死也不愿让那女人碰他一分!
江棠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正想说些什么,房门被敲响,穿着白大褂的陶芸锦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江棠倒没有多少讶异,微笑着打招呼,“小棠,你在啊。”
“陶医生。”江棠朝她微颔首。
陶芸锦看着护士,温柔问道,“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护士小姐沮丧着脸,低声说:“唐先生不让我拔尿管。”
陶芸锦也愣怔住,视线瞥过唐游川,脸上露出了几分窘态。
在场的三个女人,两个专业医生,一个专业护士,按理说,患者的身体对她们而言就只是单纯的器官,不管是哪个部位,都跟手脚没有任何区别,压根没人会想歪。
然而现在被唐游川这么一闹,整得病房气氛诡异又尴尬。
“江棠留下就行,你们都出去。”唐游川憋着火,冷着脸,这要不是陶芸锦,来的是其他不认识的医生,他绝对要大发脾气了。
“三哥……”陶芸锦想说些什么,却被唐游川冷声打断,“出去!”没有情面可言。
护士小姐不敢吭声,她现在反而觉得能走才是最大的幸福,经过这么一顿吓,她感觉自己双腿发软两手发抖,也真的不可能也帮他拔了。
陶芸锦吸了口气,对江棠说道,“那我们在门口外面等着吧。”
两人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江棠和唐游川,相顾无言。
唐游川眼睛锁住江棠的脸,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耐烦,“还杵着干嘛?赶紧的!”只要想到自己那儿塞了那么个玩意儿,他就浑身难受,忍不住地想要发脾气。
江棠咬了咬唇瓣,试图再挣扎一下,“我真的不熟练,会弄疼你,让护士来比较好,你要觉得女护士不合适,我可以去叫个男护士。”
男护士是稀缺品种,整个临安医院也只有那么几个,江棠其实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上班。
唐游川目光幽暗,带出丝丝寒意,“隐私部位被陌生人碰来碰去让我感到恶心,女人不行,男人更加不行!”
江棠美眸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粉唇轻启,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你做手术的时候,衣服是护士脱的,尿管是护士插的,手术室里当时好几个护士,你全身上下有哪儿没被护士碰过看过?”
简而言之,现在才来计较这个事儿,矫情不矫情?
唐游川深吸一口气,因为幅度大,牵扯得身上的刀口也隐隐作痛,又短时间里找不到任何话怼她,唯有恼羞成怒地冷眼睨着她,保持着沉默。
男人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的脸色,空气里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江棠见状,赶紧补充道,“在医院,在医生和护士的眼底,没有男女之别,更没有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我们只关注病情,并不关心其他,你别想太多。”
唐游川绷着脸,半眯着眼,“你在跟我说教?”低沉的嗓音,辨不清喜怒。
识时务者为俊杰,图一时口爽的下场可能会很惨,江棠赶紧摇了摇头。
唐游川就那么淡淡地睨着她,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要在那儿站到何时?”
江棠眨了眨眼,再次低声确认:“真的要我帮你?我弄可能真的会很疼哦。”
“你是脑子不好,还是耳朵不好?”低沉的声音里裹着一层隐怒,不耐烦到了极点。
江棠唇角一抽,忍了忍,到底是不跟他一般见识,认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皮筋,把披散的头发随意地束成马尾,踱步至医用推车旁,一把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然后摁了消毒液擦手,带上了医用手套。
准备工作都做得自然坦荡,但是真上阵的环节,从容如江棠,也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羞耻感,虽然她很想让自己不要多想,但还是浑身不自在,脸上也开始充血发热。
特别是,唐游川还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那视线像X光似,让她无处可遁。
唐游川睨着她泛红的耳根,眉梢一挑,突然出声挑衅似,“怎么?害羞了?不是说你们医生没有男女之别么?”
“谁害羞了?我在回忆操作步骤!”江棠矢口否认,佯装镇定地睐了他一眼,“先说好,是你非要我来做,待会儿疼了也不能怪我。”
唐游川淡淡看着她说:“你该不想趁机报复吧?”
江棠心底翻了个白眼,“谢谢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唐游川沉声道:“我提醒你,公报私仇的后果很严重,你考虑清楚。”
“别质疑我的职业素养。”江棠眉目温静,“我会尽量小心,这个本来就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唐游川:“……你不用一直跟我强调。”他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本来也没太多感觉,现在竟然也有些紧张。
江棠咬了咬牙,伸出了手,尽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医疗行为,但是眼睛看着,手里碰着,然后脑子里又无法把唐游川当成其他人,这种无所适从,比起当年上学时第一次接触到人体的时候还要尴尬。
尴尬了百倍!
江棠阵阵发燥,整个人好像要烧起来了一般,脑子都是滚烫的,她的眼珠子不安地转来转去,视线无处可安放,也不得乱放,消毒杀菌等等,整个过程不看着就操作不下去。
原本就业务不熟练,结果又太过紧张,导致拔管的时候也没想起来提醒他放松点,直接下了手。
唐游川一直在盯着江棠,她的手碰到他的时候,他也明显僵了僵,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尴尬是很明确的,可是发现江棠目不转睛地垂着脑袋盯着看,脸色也越来越红,从耳根脸颊一路蔓延到脖子,红得像个苹果似的,他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然而这躁动来不及上脑,一阵刺痛骤然传来,从脊梁骨直冲大脑,他没忍住,反射性地溢出了一声低呼,身体陡然发颤,冷汗都差点儿飚出来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江棠赶紧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我去洗手!”
说罢,脚底抹油似的逃进了一旁的洗手间。
唐游川忍着疼,想发火,但江棠已经逃了,他又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咬着牙强忍着那股不适,闭上眼睛粗喘着气。
江棠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手,一阵地猛搓,好像什么沾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似的,然而这样也并起不到什么作用。
手上的触感洗不掉,脑子里的画面感也散不掉,她身上的热也降不下去。
江棠弯腰凑在洗手池前,双手掬了一把冷水泼到了脸上,一脸泼了好几把,然后闭着眼睛开始在心中默读希波克拉底誓词:医药神阿波罗,阿斯克勒庇俄斯,阿克索及天地诸神为证,鄙人敬谨宣誓,愿以自身能力……
第一遍,背到三分之一就被岔了,江棠低咒一声,再次重来。
果然,读书使人明智,江棠默读了两遍誓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抽过纸巾干了脸上的水珠,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医用推车也不在了,应该是护士或者陶芸锦进来带走了。
唐游川侧头抬眼,看见江棠的微湿的鬓角,脸上的潮红已褪干净,眸底有一抹悦色快速闪过,薄唇开启,波澜不惊地出声道,“我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江棠神色淡淡地睇他一眼,轻声道:“我去洗碗,你要喝汤还是吃粥?”
本想调侃她几句,但见她不为所动,唐游川也没再继续,省得一会儿惹恼了她翻脸不认人,他转眼看了看旁边柜子上的保温瓶,淡声问:“什么汤?”
“鸡汤,”江棠说,“要不喝点汤再吃点粥吧,中午你也没吃,身体恢复更加需要补充营养。”
唐游川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也确实饿了,江棠拧开保温瓶盖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香浓的味道,更是勾得唾沫加速分泌,“你去买的?”
江棠想了想,随口敷衍嗯了声。
江棠给他塞枕头的时候,唐游川敏锐地发现她身上的味道变了,早上是淡淡的奶香味,现在却变成了柠檬香。
“你换沐浴露了?”
江棠嘴巴比脑子快,“没有啊。”说完楞了楞,“怎么了吗?”
唐游川却转移了话题,“我饿了。”
江棠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女人大姨妈期间都没他这么难搞。
唐游川没好意思说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没事儿凑她身上乱闻什么呢,一个男人特意去留意一个女人身上的体香,怎么想都觉得动机不纯。
江棠正在喂唐游川,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眼朝门口望去,看清来人,唐游川顿时皱起了眉头,江棠则是感到别扭。
沈叙手里拎着探病的水果篮,狐狸般的眼睛噙着笑,佯装无辜地说道,“老三啊,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干嘛?难道我们打扰到你了?”
他是多嫌弃?
沈叙身后的两个男人推着他,“别挡道,赶紧进去!”
“小棠,你好。”沈叙边往里走边对着江棠笑着打招呼,江棠朝他们颔首,“你们好。”
沈叙提着水果,周庭提着个保温盒,而陆离则是……抱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
江棠:“……”一个男人来探望另外一个男人,手里抱着如此风骚的玫瑰,她该如何吐槽?
而且最让她尴尬的是,陆离把那束玫瑰递到了她的跟前,晃得她眼前一片鲜红,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沈叙在一旁幸灾乐祸:“阿离,小棠对花粉过敏,你要送她下回记得买处理过花蕊的。”
陆离收回玫瑰,对着唐游川沉寂无声的眼神,勾着唇道,“你小子别害我,花是送老三的,我只是想让江小姐拿去插上。”
周庭说:“你没看见她手里端着碗?”
“我眼睛不好。”陆离说着,煞有其事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周庭把保温盒搁床头柜上,“我就说了他不缺人送饭,”说话间,还低头凑到江棠带来的保温瓶口处闻了闻,“这汤好香,什么炖的?我能喝一碗吗?”
剩余的汤还挺多的,江棠刚要张嘴说可以,但唐游川比她更快出声,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你来探病还跟我抢吃?饿了就吃你自己的带来的。”
江棠见鬼了似的看着他,没说话。
周庭懒懒出声:“反正还有这么多,你又喝不完。”
唐游川慢悠悠道:“喝得完,我饿了一整天。”
“阿庭,你也是真不懂事儿,人家小棠特意给他带的,你凑什么热闹。”沈叙语气暧昧。
“行吧,那就不跟你抢了。”沈叙从床尾绕过去,摊倒在沙发上。
这三个人一人一句唱着吸,江棠也没法儿出声解释什么,她也不知道唐游川怎么跟他们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只能沉默坐在椅子上,一时间留也不是,去也不是,也不知道要不要无视这些人,继续给唐游川投食,唯有按兵不动。
倒是唐游川,对他们调侃充耳不闻,嫌弃十足地问:“全跑我这儿,你们都没事干了?”
沈叙笑着道:“你这话说的,作为好兄弟,你都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了,我们都不来看,那还有人性么?”
陆离把花搁到了茶几那边,转身问,“感觉如何?”
唐游川说:“死不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唐游川没搭腔,而是看着江棠,见她低着脑袋不知道在发什么楞,淡淡的道:“别发愣,我饿了。”
江棠回神,哦了声,直接把碗送到他的唇边,低声道,“不烫了,直接喝比较快。”赶紧喝完,她要离开这儿。
唐游川瞥她一眼,“你不如直接灌更快。”
江棠:“……”
妈卖批,你三个哥们儿直勾勾盯着呢,你怎么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脸呢?
沈叙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捂着眼睛嚷嚷,“哎唷,真是没眼看!”
江棠真想直接给他灌下去,但也只能想想,最后还是盯着那三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一勺一勺伺候这大少爷,不过她还是加快了喂食速度,喂饱他之后,主动起身离开了病房,方便他们几个聊事情。
江棠出去医院附近吃了点东西,又溜达了一圈,再回到病房的时候,沈叙他们已经离开了,但是卫昊来了。
“江小姐。”卫昊朝她点头打招呼。
“你们继续聊,我再出去走走。”江棠刚要退出去,卫昊拦住了她,“不用了,已经说完了,我也要走了。”
卫昊把东西拿好,“那我先回去,江小姐,辛苦你了。”
江棠知道他很忙,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着应声,“没事。”
沈叙他们除了探病,应该还谈了正经事,再加上卫昊这边的事,唐游川这刚手术完,他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江棠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缓着语气道,“你需要静养,早点休息。”
唐游川却开口道,“身上味道太难闻,我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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