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刚哭完,情绪不好,见唐游川沉着俊脸,也没劲跟他起冲突,垂下目光,轻声道,“我去洗澡了。”
转身正欲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寡淡的声音,“我饿了。”
幽幽淡淡的一句,江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折腾得多了,竟然瞬间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江棠偏眸色平静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叫陈嫂给你弄。”
唐游川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挑明吩咐,“很晚了,别麻烦陈嫂,你去弄碗面线糊就好。”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简直就拿她当佣人使。
江棠听着心堵,却没有反驳,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了两秒,一言不发转身,房门开了又关,走了。
江棠的动作太快太突兀,以至于人影不见了,唐游川盯着门板晃神,薄唇抿着,眸色阴沉。
脑海第一个念头是,她这跟他甩什么脸色?一身的臭脾气,惯得她!
唐游川生出一股无名的火,烦躁地一把将平板扔在了床头柜上,摸过香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支吞云吐雾压燥火。
半支烟的时间过去,门外仍旧是一片安静,唐游川不由得想,她那犟脾气,该不会真负气出走吧?
切!他心底冷嗤,倒要看看她多能耐!
唐游川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给甩脸逞犟的,指望闹脾气,威逼他先低头,那他就会干脆利落地跟你切断干干净净,要他费劲讨好你,管你是男是女,一律滚。
阒静的房间里隐约可以听见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动静,唐游川夹着半支烟,大脑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想起江棠蹲着低泣的画面,魔怔了一般,挥之不去,他冷着眼,瞥着窗外黑压压的夜空,夜深郊外,她一个女人,万一遭遇不测,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所有的念想倏忽之间一闪而过,唐游川绷着腮,唇间深深吐出一口青烟,随即把烟蒂摁进烟灰缸碾熄,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拉开门迈步,连串的动作完全是一气呵成。
唐游川越过长廊时,心底告诉自己,他不是心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纯粹怕她从虞山别墅出去遭遇了不测奶奶会受不了,她要作死,也不能在这个地方作。
然而他刚走到大厅,却看见江棠手里端着个陶瓷碗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两人眼底都闪过讶异的神色。
江棠是诧异他当真这么饿,居然自己跑出来了,唐游川则是没料到她一声不吭跑来煮面线糊了,讶异之下,又藏着几分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尴尬。
两人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安静的空气,飘着热腾腾的香气。
江棠先回神,淡声道,“要在这边吃吗?”
唐游川“嗯”了一声,抬腿往餐厅走去,江棠端着碗跟在他身后,等他坐下,放在他面前。
冰箱里食材齐全又新鲜,就是没有醋肉,倒是面线翻找了好几处才找着,江棠考虑到唐游川的胃,她随便煎了个不忍直视的蛋,又挑了个西红柿切碎炝熟加水煮开,把青菜和一把瘦肉丢下去和面线一起煮的,跟她平时做的有点区别,端给他之前,她试了一口,味道不差。
唐游川没客气,捏起调羹勺了一口吹凉了吃,江棠见他脸色有所好转,出声道,“你吃完把碗放水槽吧,我先回去洗澡。”
不知是她的态度取悦了他,还是面线糊味道果腹满足了他,唐游川也没有为难她。
陈嫂细心,虽然她和唐游川一直没回来住,但还是备了几套换洗衣服,江棠洗完澡吹好头发出来,唐游川正好吃完回房,两人无话,他笔直地进浴室漱口。
安静的卧室,只有浴室里传来的声响。
江棠捏着睡衣下摆,盯着那张偌大的床,犹豫纠结着要不要躺下去。
江棠完全不想跟他躺一张床上,但整个偏院也只有这么一间卧室,她又不可能跑去别的院子睡客房,而这个卧室里又只有一床被子,即便她愿意睡地板和沙发,那也得有裹暖被才行。
领证那回是夏天,房间开着空调,她盖着个空调被在沙发上窝了一晚,被冻感冒不说,还抻到了腰,现在可是深秋,连空调被都没有,她最近已经够倒霉了,可不想再来一次感冒发烧。
再三思考掂量之后,江棠果断选择掀开被子躺床上,反正这么大一张床,躺三四个人都不会嫌弃拥挤,而且唐游川一而再地说嘲过他对自己没兴趣,既然如此,她怂什么?
唐游川收拾完出来,看见床边上隆起的那一点,眉峰不由得挑了下,长腿踱步至床尾,俊美的面孔波澜不惊的,薄唇掀启,“这么主动爬我床,还真打算要个孩子?”
一如既往低沉的口吻,却带着几分调侃与戏谑。
江棠双手揪着被子,眼睫轻颤了下,目光淡然看着他,平静回道,“你说过对我不感兴趣,睡一张而已,又不会吃亏。”她故意顿了下,微勾着唇角,几近挑衅说,“除非你之前说的都是假话,对我存有非分之想!”
江棠面上不动声色,说话平静,实际内心慌得一匹,被子下的身体都僵硬得如同一块石板,连着呼吸都不敢大喘气,就怕唐游川翻脸不认人,把她丢下床。
也是挺搞笑的,她相信唐游川不会对她图谋不轨,反而担心起他发疯起来把她轰下床。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唐游川眼神微眯,舌尖舔了下牙槽,轻抵口腔内壁,轻嗤了声,大发慈悲道,“看在你煮面线糊的份上让你睡。”
怎么?不然你还让我睡地板不成?需要你说声谢谢?
江棠想回怼,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算了,真惹恼了他,一会儿真轰她睡地板,那真遭罪,还是忍忍吧。
唐游川见她闭上了眼睛,这才绕到床的另一侧,躺下去,江棠能察觉到床垫因为男人的重量而明显下陷,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房间瞬间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卧室里静谧无声,屋外被雨水打湿的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江棠背对着唐游川侧躺着,但维持着一个动作,有些难受,偏偏又不敢动,直到她觉着压着的手臂有些发麻,忍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地翻身。
睡衣与被子摩擦发出细微的沙响,生怕惊动了那一侧的唐游川,她翻到一半又僵住,过了两秒,发现身侧的男人没反应,才继续换成平躺。
刚躺好,黑暗中就换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要再动来动去,就下去。”
在黑暗里,愈发显得疏沉,似含着几分不耐。
江棠一僵,没还嘴。
所以她不喜欢跟不熟的别人睡一张床,翻个身都会打扰到别人,更别说身旁的人是个几乎陌生的男人,还是瞧她不惯的唐游川。
想来也好笑,何曾想到过有一天,她竟然会和唐游川躺在一张床上,同被而眠?
江棠昨晚折腾了一晚,几乎是整宿没阖眼,在高铁上也就眯了那么一会儿,回到医院又临时上了两台手术,床铺柔软舒服,她躺下没多久,渐渐卸下了防备,困倦便汹涌而来,很快就睡着了。
唐游川不似江棠拥有随时随地都能陷入深度睡眠的技能,他难入睡,睡眠也浅,何况此时床侧还躺着个江棠。
此时他睁着眼,等眼睛适应了黑漆漆的暗度,翻转了身,面相江棠。
昏暗里,只能大概瞧见一个轮廓,瞧不清脸,江棠面正朝上,双交叠搭在小腹上,那样板板正正的安详睡姿,就差往那上面摆点花了。
唐游川自顾自地脑补画面,不由得哂然一笑。
唐游川发现江棠真是一躲奇葩,明明是对他防备心极强,偏又敢爬上他的床,刚刚他真有怀疑她是不是想趁机跟他发生点什么,所以她翻身时故意发难,以为她会犯犟自动下床,结果她不但没有,还三下二除五就睡得像只死猪一样。
这般高枕无忧,真不怕他对她做点什么?
一时间,唐游川不知道该高兴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该恼怒自己对她没有吸引力。
唐游川最近几天都没怎么睡,连续奔波折腾,他也确实累了,很快也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夜色渐深,床上两人呼吸均匀,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江棠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爷爷一起去动物园事,那时候她八九岁,正是最沉默寡言的两年,医生说她有自闭倾向,爷爷为了哄她高兴,便带她去动物园玩,动物园人太多了,爷爷给她买氢气球付款时松了她的手,她就被人流挤走散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江棠害怕极了,但是她没有哭,因为她不敢哭,有人发现她自己一个孩子,问她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她瞪着眼,抿着唇不说话,有人想牵她的手带她走,她张口就咬了下去。
好心的游客也不敢再管她,只是通知了动物园的职工,但谁也带不走她。
八月盛夏骄阳似火,她站在阳光中,以为自己被抛弃了,直到她爷爷顶着满头大汗找到她,一把将她抱住。
爷爷摸着她的头,气喘吁吁地说:“是爷爷不好,没抓好小棠的手,让小棠害怕了,爷爷跟你道歉,绝对不会再松开你的手了,好不好?”
江棠心口一阵难受,突然就哭了,伸手牢牢地抱住爷爷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叫着爷爷……
唐游川睡着睡着,腿上忽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到,他倏地睁开眼,黑暗中,发现怀里多了一团柔软,江棠整个人贴在他的怀里,脚搭在他的腿上,手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
她的手脚都很凉,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贴着他的皮肤,汲走了他身上的温度。
唐游川反应过来,第一个反应不是推开江棠,而是在想,她果然就是心怀鬼胎故意爬了他的床!
以他的脾气,意识到这点,下一步肯定就是毫不犹豫把人踹下床,再一顿冷嘲热讽外加警告才对,然而……
唐游川却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垂着眼帘,视线盯着黑暗里同样黑漆漆的脑袋,莫名的还有些许紧张。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光景,唐游川的思绪还没全部归位,江棠就更用力地抱紧他,低泣的声音唤着:“爷爷……爷爷……”
她的力气很大,像是恨不得勒断他的腰,唐游川没想到她看着削瘦,力气竟这般大,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趁机报复,沉着声音叫她,“江棠。”
可是没用。
他又叫了一声,“江棠。”同时伸手试图扯开她的手臂。
这个动作让江棠感到慌,于是抱得更紧了,但是她没有醒,像是被梦魇困住,甚至原本低声的哭泣,突然不知为何哀恸起来,微哑的嗓音带着真实的哽咽,“爷爷,别走……你去哪里了?小棠害怕……爷爷你快回来啊……”
江棠的梦里,动物园,陌生的人群,还有爷爷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到处没有光,她一直跑一直叫,还摔倒了,但是不管她如何努力,那黑色的路似永远没有尽头……
她一声声地叫着,沙哑的嗓子眼扯出一股窒息感,最后的声音,她仿佛断气了一般,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然后开始咳嗽。
唐游川见状,记起东临市那晚,她也是这样,当即把她的脸掰出来,一只大掌捂住她了的口鼻。
唐游川也真没有铁石心肠到毫无人性,毕竟奶奶喜欢江棠,久而久之的潜移默化之下,他对她的怨气其实逐渐不如从前那般强烈了,尤其是她爷爷走了之后,江家那边她那个亲爹似乎对她也不太好,总感觉她有几分可怜。
他不知道江棠到底梦见了什么,只是看着她哀恸到症状发作,终究是没有强行把她甩出去,甚至,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地,自上而下顺着她的后背,动作生疏又略显僵硬地轻轻抚拍。
算了,看在奶奶喜欢她,她又对奶奶不错的份上,让她占几分便宜吧,当做慈善了,唐游川自我安慰。
也许是察觉到唐游川的安抚,江棠的呼吸渐渐稳下来,也不再使劲勒人,哭声也逐渐变小直至停下。
江棠从在一片窒息感中醒过来的,她缓缓睁开眼,梦魇后遗症加上短暂的缺氧反应,她楞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口鼻被人捂着,后背也被轻抚着。
又过了半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人是唐游川,江棠还发现,自己手脚并用缠在唐游川身上,贴在他的怀抱里。
江棠大惊失色,刹那间诸多念头自脑海中一闪而过。
为什么她会抱住唐游川?
他会怎么想?
他为什么捂住她的嘴巴还要抚她的背?
想法太多以至混乱,像是CUP超载运行被烧坏了一样,炸成一片空白,江棠的脑袋陡然乱成一团麻线。
同时涌上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乱,焦灼,不安,尴尬,害怕……五味杂陈,以及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
而唐游川为了方便捂住江棠的口鼻控制呼吸,把江棠的头掰得微仰着,所以在江棠睁开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了。
因为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想收手都来不及,便生生僵住了动作。
两个人,形成一个拥抱的姿势,内心都是不知所措,面上又均是不动声色。
幽深的夜,寂静的房间,隔着黑暗,看不清彼此的表情,视线却无声地相撞到一起,气氛凝固成沉默的尴尬。
江棠耳朵听见心跳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不正常的速度,“咚咚咚”有些快,让她怀疑他们两个里是不是谁的心脏出了毛病。
前几秒是惊吓过度,江棠忘记了推开人,等震惊过后,她又异常清醒冷静,这个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是她自己抱上去的,反应过激去推他,有做贼心虚之嫌,所以索性静观其变,思考着要如何体面隔离这种尴尬的状况。
唐游川则是心虚自己对她做出的行动,怕被她看穿自己一时心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谁也没出声,因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谁先出声谁谁心虚,与其被逮着现行解释不清,不如继续尴尬。
结婚三年,两人难得高度的默契想到了一块去。
不知过了多久,十秒,二十秒,甚至更久,唐游川心理素质更胜一筹,他先归复平静,掌握了主导权,拿开捂着江棠的口鼻的手,沉声问:“醒了?”
“唔。”
江棠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也将自己的手脚,从他的身上挪开,佯装翻身,窸窸窣窣的一阵微响,顺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你往我身上钻,还出现了换气过度综合症。”
江棠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淡沉的声音,无波无澜的,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话里的意思,她听懂了,是她往他身上贴,与他无关,而且他还帮了她。
江棠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抱住了爷爷,却没想到现实里却抱住了唐游川,结合他捂着她口鼻的动作判断,唐游川没骗她。
偏偏唐游川得理不饶人,拉过被子往身上一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趁机占便宜的人可是你。”
江棠闻言,“轰”地一下,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脸,只觉一阵燥热,她整个动弹不得,只恨不得原地遁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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