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凌晨闹的那一出,江棠痛定沉思之后,也想得很明白了,她和唐游川迟早都得离婚,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在终点来到之前,他们最好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接触。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女人又是特别感性的动物,容易受外界因素影响,有英雄主义情怀,虽然她不是那种不理智的女人。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是机会渺茫,江棠也不想产生一丝缝隙对他产生任何动摇。
他是她不愿意招惹,也招惹不起的男人。
所以江棠下定了决心,要跟唐游川保持距离。
江棠垂着眼帘,低声道,“我今天有点忙,要不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自己过去看奶奶好了。”
他们的婚姻至今还断不了,也是因为唐老太太,唐游川想让她老人家安心,而她也不愿意让这个曾经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的老太太难过。
但能瞒多久呢?
倒不如借此机会,让老太太慢慢察觉两人关系并非她想得那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唐游川并不是来跟她商量的,言简意赅回了两个字,“不行。”
江棠也固执,咬着唇冷静道,“我是真走不开,刚一个病人刚做完手术,我得留下来等到她度过危险期。”
唐游川低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江棠当然知道他没在商量,但她愿意跟他商量,“如果你是担心奶奶怀疑什么,我会亲自打电话和她解释清楚。”
电话那端,遽然无声。
江棠的呼吸随着那无声的沉默,徐徐变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着,寸寸发紧。
“我真走不开。”到底是江棠先承受不住这种窒息感,主动打破沉默。
须臾,低沉的男音传来,“你若非要我亲自帮你请假,你大概能休很长的假,你自己考虑清楚。”
不轻不重的语调,平静里却全是威胁与警告,又冷又硬。
江棠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手背青筋突显,她眼睫动了动,内心抵触着,想要张口骂人,但一想到他说一不二的狠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唐游川没闲情考虑她的感受,又说:“六点,准时下班。”
说完,他就挂了。
江棠提着口气,睡眠不足加上手术耗神,一阵疲惫之感涌上,她觉得眼前似乎黑了黑,身形稍微晃了晃,她连忙扶着椅子坐下。
季然端着咖啡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江棠在神游太虚,脸色不太好,自然地把问题归咎到江璇身上去。
把杯子搁下,季然淡声问:“江璇找你做什么?”
江棠回魂,发白的脸恢复平静,清冷道,“江柏峰病了,让我去看。”
季然皱眉,“很严重?”
江棠绯唇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不知道。”
“不去!”自从得知江柏峰曾经企图卖江棠换钱开始,季然对他的厌恶就到了极致,“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棠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微顿,“万一不小心把他气死了,江璇和她妈还得告我谋财害命呢。”
季然噗嗤地笑了,“那要不我陪你去,气不死他,膈应他两下也好。”
“膈应到他之前,我自己先反胃了。”
季然一琢磨,觉得也在理,“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现在病了倒是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了?谁给他的脸?”
江棠摆摆手,“别提他了,烦。”
季然耸肩,扫了她一眼,“脸色这么差,跟主任说一声,早点下班回去休息吧。”稍作停顿,眼神一亮,“不是要搬家,我跟你一起,直接搬过我家得了。”
江棠斜眼睨他,“你想偷懒直说,别拿我当借口。”
季然道:“人艰不拆。”
“今天不行。”
季然挑眉,“你搬家又不是要嫁给我,还要挑个黄道吉日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方艺桐推门进来,不偏不倚听见了,半阴不阳的说了句:“两位要结婚了?恭喜。”
季然皮笑肉不笑,“你不用恭喜,反正我们结婚也没不会给你发请帖。”
方艺桐说:“还真是谢谢,毕竟我也不想浪费钱。”
“稀罕你几个臭钱!”季然冷嘲,“你还是攒着给自己买墓地吧!”
方艺桐精致的脸顿时拉垮,“季然你嘴巴最好积德阴德,小心遭报应!”
季然懒洋洋睨着她,傲慢又不屑地扯着唇,“不劳你费心,我祖上福报厚,倒是你,祸从口出,小心哪天被你自己这张贱嘴害死了。”
方艺桐铁青着脸色,“你……”
“算了,少说两句。”江棠从旁淡声打断了她的话,不咸不淡地话锋一转,“你明知疯狗没智商可言,何必它跟较劲。”
方艺桐瞪着眼睛,抬手指着江棠厉声骂:“江棠你骂谁疯狗呢!”
季然漫不经心道:“谁出声应了谁是咯。”
江棠配合着回拍季然的肩膀,起身道,“走了走了,干正经事儿去。”
争口舌,方艺桐连季然一个人都辩不过,更何况加上江棠,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棠和季然飘然消失在门口,气扭曲了脸,胸口出卡着一口浊气,气得吐血,却无处可发!
兜里的手机响起,方艺桐掏出来看了一眼,看见上头的名字,眼珠子一转,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容接起电话……
……
下班时间一到,江棠跟季然打了声招呼,换好衣服匆匆下楼。
一直以来,都是卫昊开车过来接她,她怕被医院的人看见,所以跟卫昊约定在固定的地方等,出门后她习惯性地往老地方走,拐了个弯,却没看到来接她的车。
入秋以后,白天时长越来越短,夜色来得快,这会儿才傍晚六点钟,加之下雨,天色已经黑透,街边路灯早已照亮,蒙蒙细雨中,江棠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的衬衫。
她去东临市之前,这个着装正好适宜,但青临城下午开始迎来了一波强冷空气,下雨降温连带着刮风,江棠畏寒,此时站在风雨中冻得一哆嗦,偏偏还找不到车。
卫昊从未迟到过,江棠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事儿耽搁了,不想让自己在冷风中傻等,拿手机给唐游川打了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江棠主动开口:“唐先生,我已经出来了,但是没见到车,你问下卫昊大概还需要多久到?”
“在哪儿?”
江棠说:“就是之前的地方,卫昊知道的。”
唐游川道:“我不知道。”
江棠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唐游川本人过来接她,连忙抬步往回走,站在拐角处眺望,果然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停在对面的马路上开着双闪。
“麻烦您往前开二十米左右有个分岔路口,然后向右拐,我在这边等您。”
下班时间,江棠实在没办法折返回到医院门口,上他那辆限量款的豪车,否则明天医院里就要传出她被某个富商包了新闻。
唐游川倒没说什么,挂了电话,不多时就停在了江棠的面前。
江棠快速扫了眼四下,谨慎地雨伞稍微挡了下脸,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上去,虽然她很想坐在后排,但拿唐游川当司机,怕要被他损脱一层皮。
哪料他要损人的时候总会找到由头,“偷偷摸摸的,你做贼呢?”
江棠:“……”
江棠懒得跟他作无谓争辩,关上车门,低头刚扣好安全带,唐游川却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一脚油门踩了出去,江棠被惯性压在椅背上,尚未回魂,他又一脚踩停。
轮胎与湿滑的路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稳稳停在红绿灯的白线上,江棠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往前一撞,被安全带勒住狠狠摔回椅背上,心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中一片空白。
唐游川眼角余光睨过去,微光中,瞥见她僵硬的表情,唇角扬起一抹极小的弧度,随即一言不发收回注意力,落在前方的红灯上。
他就是故意的,谁让她下午跟他叫板,惹得他心情不爽。
江棠压着心惊肉跳,愤然转头朝身侧的男人瞪过去,一句“神经病”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她生生憋住,急红了脸。
江棠到底是什么都没说,扭过头兀自消化满腔的恼怒,安慰自己别搭理他的间歇性神经病发作。
直到开出了好一段距离,江棠的情绪渐渐平复,目不斜视道,“下一个十字路口往和平路开吧,上次回去,奶奶说想吃春喜阁的杏仁糕,过去买两盒。”
唐老太太只是随意提过一嘴,江棠却一直惦记着。
不料唐游川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不愠不火地说:“用不着,我买了。”
江棠闻言表情顿了几秒,很快又恢复平静,想想也是,对老太太,他向来很上心,根本就轮不着她这个外人来献殷勤。
虞山别墅位于僻静的郊区,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有任何交流,各自沉默着,直到车驶入别墅大门。
唐游川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上,江棠下车撑开伞,唐游川绕到车尾箱,里面放了很多袋补品和吃的袋子,江棠打着伞走过来,细心替他挡雨,空出一手顺便帮忙拿了两袋。
唐游川弯腰拿东西的时候不觉得,待他直起腰,将近一米九的高海拔,江棠不得不把手举高。
也不知道是唐游川当大少爷被人伺候惯了,还是因为对象是她,所以故意为难她,完全没有要出手接替撑伞,一丝绅士风度都没有。
而且这人身高腿长,迈的步伐又大,江棠紧凑着迈步才勉强追得上他的步伐。
江棠觉得自己就像古代替皇帝撑伞的奴隶,但人家奴隶都比她要舒服,起码皇帝没像他这么赶着投胎似的飞奔前行,她心里忍不住吐槽,甚至想要撒手不管,各走各路,让他淋雨算了。
虞山别墅其实是唐家的老宅子,以前周围都是老式的四合院建筑,后来被唐旗收购开发改建成了如今的别墅区,只有唐家的老祖宅被完整保留了下来,在原有的基础上,单独增建了室内泳池,健身房,小型影院等娱乐功能房,把古宅与现代化融合得恰到好处。
沿着小石路穿过小花园,往前走了约摸二十米,才到主屋。
两人站在门口换鞋子,江棠注意到那儿有一双女式高跟鞋,她认识那个牌子,贵得出名,这个点,谁来了?
正想着,就有人迎出来,看见唐游川和江棠,露出温和的笑,“少爷和少奶奶回来了。”
江棠跟着唐游川唤了声“陈嫂”,陈嫂笑着要帮他们拿东西,唐游川很自然地交了出去,江棠却婉拒了,不好意思让她全拿了,毕竟有些重量,然后换好鞋,跟在唐游川身后,一起走了进去。
唐老太太心脏动过手术之后,身体就不如从前了,现在这个季节家里已经开足了暖气,迎面一股暖流,包裹住江棠那被冷风刮得发硬的肢体,她觉得瞬间暖和了不少。
“老夫人,少爷他们回来了。”刚进大厅,陈嫂就迫不及待地出声。
低调而奢华的客厅亮如白昼,黄花梨沙发上铺着柔软舒适的垫子,一位满头鹤发,穿着质感上乘旗袍的老太太坐在那儿,她戴着金边框的眼镜,身上沉淀出一股内敛的从容优雅气质。
而老太太的身旁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性,正在给她把脉。
老太太听见声音,抬头看来,被岁月勾勒出深浅纹路的脸露出慈祥的笑,眼睛也一亮,抬手朝江棠招呼,“乖宝回来了,快过来,让奶奶瞧瞧。”
唐游川对于自家亲奶奶这种行为已经麻木,反正在她眼里,亲孙子不如孙媳妇,每次回来他这个孙子倒都成了陪衬。
江棠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搁在黄花梨的茶几上,温柔浅笑,乖巧地唤了声,“奶奶。”
唐老太太连一个正眼都不给自己的亲孙子,拉过江棠的手,皱着眉头道,“手怎么这么凉?你这孩子,天冷了还穿这么少,病了怎么办?埃,怎么又瘦了?气色也差了很多。”
当着唐游川的面,江棠对于老太太的热情不是很适应,面上却表现得很温顺,随着老太太的动作,在她身旁坐下,柔声道,“没有的事,都挺好的。”
“还说好,都瘦了这么多。”老太太不误心疼道,“是因为医院的工作太忙给累着了?都跟你说,太辛苦就别干了,你偏又不听。”
江棠微笑着不说话。
唐游川这个透明人,一屁股在旁边的单人椅上坐下,主动找存在感,“奶奶,你才多久没见她,顶多就瘦个了几两,您能别这么夸张?”
唐老太太这才抬眼看她的亲孙子,没好气说,“就你都不知道心疼人!”
说罢又问江棠,“乖宝,阿川有没有欺负你?”
江棠轻声道,“奶奶,没有。”
欺负倒算不上,就是气人而已。
唐游川淡声问:“不是说头疼?我瞧您挺精神的。”
江棠微微讶异,关心道,“奶奶头疼?”
说话间,她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老人家的额头,温度略高,“侧过体温了吗?似乎有些低烧。”
这时,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女人挽着唇道,“奶奶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就是天转凉了,受了点风寒感冒了,吃点药好好休息就行。”
江棠抬眼望去,对上女人含笑的眼睛,女人拥有一张古典的脸,恰到好处的淡妆,将她五官的优点突显出来,显得特别精致养眼,很温婉。
不知是不是被女人针对多了,江棠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探究的深意,她不动声色地报以淡淡的微笑,随即移开了视线。
唐老太太说:“乖宝,给你介绍,她是陶医生的女儿,叫陶芸锦,前几年出国留学了,刚回来不久,跟你一样也是一名医生,这几天陶医生感冒了,所以让芸锦过来了。”
陶医生是唐家的私人医生,在唐家工作了快四十年了,江棠见过好几回,是个很温厚的医生。
“芸锦,这位是阿川的媳妇,江棠,她是一名心外科医生,前不久还被评上了青临城的优秀青年医生,虽然没有出国留过学,却是很优秀的医生,你爸都常常夸她。”
唐老太太每逢跟别人说起江棠,都带着几分骄傲,而且她从来不会刻意隐瞒江棠的身份,甚至恨不得广而告之,江棠也是了解到这一点,所以才避免跟老太太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否则她这唐太太的身份,早就昭告天下了。
江棠礼貌而疏离地颔首问了声好,“陶医生好。”
陶芸锦闻言,唇角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好。”随即看向唐游川,倒也没有掩饰眼底的震惊的情绪,讶异问道:“三哥结婚了?”
大家都没发现她那一闪而过的变化,江棠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女人对女人,神经总是会特别敏感,尤其是针对自己的情绪,一抓一个准。
如果没猜错,江棠想这个陶芸锦,对唐游川应该存有旖旎的情愫。
思及此,江棠眼珠微动,瞥了眼男人始终淡漠的脸,他本人知道吗?啧,这个男人真是招蜂引蝶的体质。
唐游川似是有所觉,冷不防地抬眼,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江棠正出神呢,对上他黑峻峻的瞳眸,心头咯噔一下,面上却佯装镇定,缓缓移开,而后只听见他不冷不热地从喉间“嗯”了声。
是回答陶芸锦的问题。
他没有否认。
陶芸锦淡笑着道,“是吗,那恭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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