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江棠头晕症状消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倒是睡隔壁空床的阮迪,面如菜色揉着腰,哭丧脸说:“这医院的病床真是人睡的吗?比咱大学宿舍的床还要折磨人。”
江棠抬着右手慢慢运动,闻言笑着说:“早让你回家,你硬要留下来,怨谁?”
昨晚江棠让阮迪回家好好休息,毕竟都是社畜,谁都不容易,但阮迪不放心,硬要留下来陪她。
阮迪萎靡地看着江棠,“我怎么觉得你睡得很好?”
“习惯了。”江棠淡淡地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洗漱,季然发信息说过会儿就到。”
江家虽然算不上豪门大家,但江棠亦是被娇生惯养长的,她以前也有认床的坏毛病,但当了医生以后,值夜班住医院里,半夜被叫醒救人是常有的事,累得慌时,别说认床,她站着都能睡着。
阮迪边往洗手间走边说:“让他顺便给我带杯咖啡。”
三人一起吃完早餐,阮迪问季然拿了车钥匙开车赶回上班,季然还要查房,离开前,跟江棠说:“你昨天被唐游川抱紧医院不知被谁拍了照片,这会儿已经传得整个医院都知道了。”
他放低声音说:“院长还特意来探我口风,问你跟唐游川什么关系,你自求多福。”
江棠说:“放宽心,他就算想把我献出去,那也得看唐游川要不要,无非就想让我从唐游川那儿捞点好处,我心里有数。”
季然语气不爽道,“妈的,都是因为这些吸血鬼,硬把救死扶伤的地方弄得到处都是铜臭味,嘴上夸你是白衣天使,手里却拿你当利益棋子,恶心透了!”
江棠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快醒醒孩子,这个社会有谁会嫌钱腥?快回去工作吧,否则你这个月又得被扣奖金了。”
不是穿上白大褂就是白衣天使,毕竟有些人都可以不是人。
老祖宗早就告诉过我们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季然骂骂咧咧地走了。
果不其然,季然走后没多久,院长就登门拜访了。
院长提了一篮包装精致价格不菲的水果来过来,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江棠的关心,一副领导关爱下属的模样,真心实意得江棠差点就要感动了。
谈话间,院长不着痕迹地提了几句唐游川,大概是怕目的太过明显会引起江棠的反感,并未深入,仿佛只是那么随口一提。
江棠心里暗暗想,院长这人物不是白当的。
院长并未逗留太久,吩咐她安心养伤,不用急着上班,然后就走了。
紧接着断断续续有同事过来,打着探病的旗号,进了病房眼睛宛若探照灯四处扫射,状似不经意地问江棠怎么她住院了,也不见她的家人。
江棠心似明镜,这些人无非是想跟唐游川或者是沈叙来个偶遇,以便在他们面前刷个存在感,江棠看破不戳破,打着哑谜敷衍。
这天从早上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江棠的病房可谓是门庭若市,探访的人一波接一波,不知情的都以为这儿住了个什么大人物,惹得医院上至院长,下至护士纷纷探望。
江棠在医院躺了两天,感冒基本好全,右臂和膝盖都消肿了,就是有些疼,身上淤青的地方也好了很多,不想占用床位,她便办理了出院手续。
期间唐游川给她发了信息,告知家里的热水器已经让人修好,此后便再无消息,沈叙也没再出现,以至于频繁来探望她的那些人都落了个空,还白白浪费了不少水果钱零食钱,当然,送吃的人那么多,这些收获的成果阮迪和季然替她分了担不少。
踏进云锦华苑的家门时,里面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出一丝打斗过后的痕迹,江棠回想起那天的事,心底难免有些后怕。
江棠由于手不能提,脚不能走,她不是待在书房里啃医书,就是看手术录影讲解,在家待了两天,唐游川一次都没回来过。
不知在忙,还是得知她在家,故意避开了。
江棠没忘记院长的话,奈何见不着面,也没法跟他提。
江棠思来想去,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了个电话问问,结果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江棠吓了一跳,楞了几秒钟才接起,“喂”了一声,那端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在哪儿?”
江棠说:“在家。”
“出来。”
他没头没尾一句命令,江棠微懵,试探性问道:“现在吗?”
“嗯,我等你。”
江棠原本想问他什么事,但他没给她机会,挂断了通话。
江棠一阵无语,拿着手机,换了双舒适的布鞋出门。
膝盖有伤,别说跑,稍微走快点都会疼,她怕唐游川等得太久会不耐烦,尽量加快了速度,但走到小区门外,还是花了十分钟左右。
江棠站在小区门口扫了一眼,看见唐游川的车停在对面路边上,她走近,看见驾驶座上的车窗降着,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抽到一半的烟。
此时正值傍晚,太阳准备下山,天际边一片层层叠叠的晚霞,绚丽而迷人,霞光里,隔着青烟袅袅,隐约看见男人侧面深邃流畅的线条,淡而凉薄。
江棠站在车边,微躬身,唤他:“唐先生。”
唐游川闻声转头,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天边的晚霞,凉薄被裹上一层暖光,却依旧不见暖意,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启唇:“上车。”
江棠不知道他要干嘛,点了点头,刚想拉开后座的车门,又听见他凉凉地说了句:“坐前面。”
江棠乖乖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的门坐好,这才温声问:“有什么事儿吗?”
唐游川把余下的半支烟摁在灭烟器上碾息,吐出喉间的烟雾,面色淡然道:“系好安全带,去个地方。”
江棠清楚他的脾性,不喜欢废话,她也懒得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什么都没问,听话地系好安全带,车平稳开了出去。
一路上两人无话,车厢里很安静,能听见车轮倾轧过水泥路面细沙的飞响。
江棠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上网,热搜上尽是一些娱乐明星的头条,而其中一条就是李雨靖的生日,她心底轻啧了下,如今的人果然是吃得太饱了,成天无事就盯着人家明星吃饭睡觉。
点开一直往下拉,最下面有一条关于伤医的热搜,她点开进去阅读。
一位腿部骨折患者,因为术后一直觉得伤口处有痛感,去医院反复检查也没查出有问题,便怀疑手术失败,嚷嚷着让医院赔偿,院方不同意,那人便带人闯进医院闹事,动手打伤了几个医生。
江棠当医生几年,也不是没见识过无理取闹的患者,他们闹上医院,对医生大打出手,就算伤了医生,最后他们也不见得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反而是医院在舆论之下,需要对患者作出赔偿。
她亲自经历过,那时候刚出校园,出于善意为患者忙前忙后插手了不少事情,结果最后人家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追究起她的医师资格,带着家属在医院大吵大闹要求院方赔偿。
那是她第一次对医生这个行业,感到心寒。
“这么快出院,伤都好全了?”
正在江棠看的怒火攻心之际,唐游川淡沉的声音忽然飘了过来,江棠扭头望去,他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注视着前方。
江棠收好手机,坐好回答:“这伤需要时间慢慢养,不用住院也行。”
唐游川余光睨了她一眼,说:“不是为了躲避医院那些人?”
他的声音很淡,仿佛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他话提及此,正是跟他提院长那事的大好时机,江棠有些紧张,搁在腿上的双手轻轻捏了捏,默了两秒,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
“有件事想跟你聊一聊。”
唐游川不说话。
江棠摸不准他的态度,等了几秒,心一横,与其磨磨唧唧含糊不清,倒不如直截了当说了。
“是这样的,我们院长打听到唐旗有投资建设私人医院,他让我问问你,有没有给公办医院的捐款的计划,临安医院最近计划购买一批医疗器械,但资金不够,若你有意向,希望你可以考虑下临安医院。”
江棠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唐游川脸上的表情,奈何霞光里他神色淡淡的,完全无法猜到他心中所想。
“当然,院长说了,这笔款是属于慈善款项,用于改善医院的医疗条件,届时院里会对外公布唐旗捐赠的款项,保证每一分钱都用于救助患者。”
前方红灯亮起,车缓缓停在白线前,唐游川微侧过头,视线徐徐看了过去。
须臾,他不冷不热地说:“说这么多,就是想要钱。”
讲真,自从当年她跟唐游川“明码标价”提结婚以后,她便再也没开口求过他帮忙任何事。
结婚这件事,已经让她在他面前矮了一截,而江棠要强,也要脸,哪能心甘情愿对他跪舔。
他也没说错,不过就是换个噱头要钱罢了,只是被他这般直白挑明,江棠的脸就好像挨了一记无形的耳光,顿时觉得热辣辣的。
江棠咬了咬下唇,没露出愤怒或者其他的表情,垂着眼帘,声音如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到底,这件事最终能不能成还是得看他,江棠能做的,也就是把话跟他说了。
尽力而为,败兴而归,亦是无可厚非。
就在江棠决定放弃时,唐游川却突然出声问:“我什么意思?”
江棠下意识抬眼看他,“什么?”
唐游川看她的眼神,冷漠中透着一丝讽刺,淡淡说道:“求人办事还一副傲慢的态度,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三年前提议结婚时,她也差不多就是这种态度。
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
年纪轻轻的,傲气倒挺高。
江棠眨了眨眼,心底一激灵,一张脸蛋憋得通红,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虽然爹不疼娘又早早不在了,比不上他身份高贵,但从小有个爷爷护着,也不至于需要看人脸色过活,自幼养出来的傲,刻在骨子里的气,哪能对人说跪就跪。
而且说这事吧,先不说不是她非要不可,就说唐游川这人吧,谁能保证她对他卑躬屈膝,他就会点头同意?
没准拒绝了,还顺口涮她一顿呢?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出声,车厢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绿灯亮,唐游川收回目光,发动车子的时候,平静的嗓音,言简意赅地说了句:“我会跟底下的人说一声。”
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以至于江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思绪紊乱中,江棠慢半拍地说:“谢谢。”
唐游川幽幽地回:“不必谢,就当是给你的报酬。”
大概开了半小时,车缓缓驶入,江棠才发现他带她来的地方是一家饭店。
江棠没来过这儿,但听说过,都是有钱人才喜欢来的地儿。
院落宽敞而修葺精致,里面的建筑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内部的装修布局很考究,江棠说不上如何考究,就是觉得自幼不缺钱的她,也看得出这处处透露出的金钱的味道。
说是金碧辉煌也不为过。
江棠身上穿的是一套运动休闲服,脚上踩着布鞋,墨黑的长发随意挽着一个丸子头,朴素的样子跟这里头的一桌一椅搭在一起,简直就是格格不入。
酒楼的服务员看到她,震惊都不足以形容,但能在这里工作的人,素质也不会差,他们只当做没看见。
毕竟人家再朴素,也是跟唐游川走在一起。
江棠自身也不在意,淡雅的脸蛋,神色坦然而自信,跟着唐游川慢悠悠地穿过大堂,进了一个包间。
包间很宽敞,推开门入眼便是一扇木雕屏风,上面雕塑花纹精致细腻,透着光泽,一层不染的彰显着它的高贵。
越过屏风,便看到了屋里的人,一男一女,男人江棠不认识,而女的,正是前几天嚷嚷着不让她好看的任太太。
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男的脸上端着商人的笑,“游川来了。”
而任太太,看见江棠那一刻,脸上的笑容便迅速褪去,眼底甚至闪过一抹凶光,恶狠狠地瞪了江棠一眼。
江棠不知唐游川想做什么,无视任太太,跟着他在桌边落座。
坐下后,男人倒了杯茶,先推到唐游川面前,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还没点菜,现在让服务员进来下单?”
唐游川接过茶杯,没喝,转手就放在了江棠面前,低声问:“可以喝茶?”
低沉的声音很平静,徐徐淡淡的,轻得几近温柔,但江棠却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却面无异色道:“可以。”
男人见状,忙又给唐游川倒了一杯,试探性地问:“游川,这位小姐是……”
唐游川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任叔,我叫你们过来,并不是为了请你们吃饭。”
他并没有跟他介绍江棠。
被称为任叔的男人,闻言笑脸微僵,精明的眼神快速打量了唐游川一眼,问道:“那是为了什么事?”
唐游川靠在椅背上,举止矜贵慵懒,表情淡淡的,说:“这话,就得问问你的太太了。”
唐游川看似漫不经心,实质暗藏凌厉。
任忠不傻,顿时明白,他这是“算账”来的,看着任太太,声音一沉,“怎么回事?”
任太太不说话,气氛忽然安静得尴尬。
“我问你话!”他凶了出声,任太太嘴硬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说着,她看着唐游川,说:“游川,我们好歹也是你长辈,你把我们叫来,就是为了莫名其妙羞辱我们?”
唐游川不为所动,说:“我一会儿还有事,你要耽误了我的事,只怕不是道歉就能解决了。”
任忠是一脸懵逼,游走在状态之外,但却听懂了唐游川话里的威胁与狠厉。
低声下气道:“游川,有话好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唐游川像是不耐烦与他们废话,手里的茶杯一甩,面色骤然一沉,冷声道:“我今儿把话撂明了,你太太和你儿子,若是愿意向我女朋友跪下扣头认错,我念在你们家与唐旗有合作的份上,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否则……”
他语气一顿,继而危险道,“你伤她一手,我就让你们你儿子用一双腿来还。”
江棠听着“女朋友”三字,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她急忙咽了下去,瞟了唐游川一眼,转念想到他这目的,抿着唇没吭声。
任忠闻言,脸色一白,显然已经从他短短的几句话里,搞清楚了前因后果。
他铁青着一张脸,朝任太太一吼:“你和那混小子又干了什么好事!”
面对丈夫的质问,任太太怒声道:“你够了!你以为是我们错了?你知道你儿子是被谁弄断了手臂,打得头破血流住院的吗?是他们!凭什么他们就能不分青红皂白伤我儿子,我却不能替儿子出气!”
“你给我闭嘴!”任忠面红耳赤,“这都第几回了?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你这个当妈的还不清楚吗?他不主动惹事,游川能动手吗?”
“难道他就不是你儿子吗?!”
任忠冷笑,“成天游手好闲,只会惹是生非给我找麻烦,这种儿子,我宁愿不要!”
任太太蓦然瞪眼:“任忠你什么意思?!”
“慈母多败儿!”
“你现在是怪我?你儿子差点要被人打成残废,你怪我?任忠你有没有心!”
“你闭嘴!”
夫妻二人就这样当着他们的面给吵了起来,江棠垂着眼,余光悄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但见他从容不迫地喝着茶,跟坐在看台上看人唱戏似的,悠哉得很。
还真是……嚣张呐。
偏偏他这副嚣张的模样,江棠看着莫名感到无比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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