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赵健生和‘救命恩人’洪小元反倒玩在了一起。
甚至在这个过程中,赵健生渐渐地痛恨起自己之前的那些举动,悔不该仅凭三胜子一人之言就对洪小元拳打脚踢,他想道歉,却总觉得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歉意分量太轻。
对待救命恩人,随随便便的一句对不起合适吗?赵健生扪心自问,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洪小元对赵健生的心理浑然不觉,他根本没有把手掌上的伤当回事,虽然遗憾因为手掌有伤,老师们都不允许他再参加一些需要用到手的挑战项目了,不过好在他还可以采访写稿,倒也乐呵呵地跟着大家玩闹了好些天。
夏令营没有特别安排讲课,杏林中学一贯以不给孩子加负为原则,这一次活动也是希望通过贫困县与杏林中学的学生进行接触,让大家有所感悟,对贫困地区学生的认识也更深刻一些,同样的,这些作为夏令营参与者的贫困地区孩子们,杏林中学与他们的学校之间也进行了有关后期互助的沟通。
敞开心扉这样‘玩’了好些天之后,贫困地区的孩子们从一开始的敏感自卑逐渐放开天性,与杏林中学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倒了最后竟然也有些难分难舍起来。
这点难分难舍在夏令营的结束晚会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次晚会结束之后,第二天学校就会派车将孩子们送回自己的家乡,这些在短时间内建立了深刻友谊的孩子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分别,都有些难过,有些女孩子,比如范晓梨,面对这样的场景也早就泪眼朦胧起来。
晚会就在大家开心忧伤参半的情绪下徐徐展开,一开始是大家分别表现节目,有唱歌舞蹈,当然也有洪小元和范晓梨的‘夏令营新闻播报’,甚至到最后,随行老师们也兴之所至,各自拿出绝活儿来展示给孩子们。
到后来,气氛就越发伤感起来。
孩子们的伤感往往是最让人揪心的,他们眼中很少参杂世俗规矩,眼泪掉在地上,都是实打实的情谊。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站起来讲了讲自己在夏令营中的感受,讲着讲着声音就颤抖了,眼泪也流下来了,那股子不舍的劲儿在微风中被传递下去,很快地,在没有人安排的情况下,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起立,和上一个发过言的人一样抽泣着讲述了自己的感受。
空气中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接力棒,轻巧地从一个孩子身上跳到下一个孩子身上。
最后一棒递在了赵健生手中。
冥冥中,赵健生觉得,自己报答‘救命恩人’洪小元的机会到来了。
他有些激动,站起身的时候还冲洪小元感激地笑了笑,洪小元也十分配合,抓起笔准备记录,本子上已经有了很多人的感想,他想记下这个特殊的时刻。
赵健生的感谢很长,他本身学习成绩不错,再让情怀这样一激,更是话语滔滔,将当时洪小元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救了他的那一幕场景描述得绘声绘色又感情充沛。
围坐一圈的学生们都忘了擦眼泪,他们在赵健生讲述过程中时不时地将自己倾佩的目光转向洪小元,看得洪小元不好意思极了。
“其实,我和洪小元曾经就读于同一所中学,我比他大一级,在学校也不多见。”讲述完洪小元如何救助了自己之后,赵健生极符合作文标准地展开了有关洪小元的主人公故事,“在这里,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洪小元同学道歉,那就是在拜县一中上学的时候,我们对他进行的不恰当的欺压,我一直觉得,这件事才是导致他转学的原因,而我,就是其中一名罪魁祸首!”
洪小元突然瞪大了双眼。
他很想告诉赵健生不要再往下继续说了,这个时候老师们刚好去收拾东西不在附近,而对他身世知情的范晓梨也去帮忙,没有人在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可赵健生并没有理解洪小元目光中的意思,他只是单纯的以为,洪小元是在惊讶。
“……虽然洪小元的父亲因为交通肇事,让我同学家的叔叔不幸去世,但洪小元本人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对这样一个优秀的同学进行欺负,在此,我要对洪小元同学说一声,对不起!”
赵健生说到最后几句时,神色已经激动难耐,眼泪也顺着眼眶汩汩流出,他的身体冲洪小元弯下去,是一个标准的90度。
洪小元感觉自己脑中有一颗惊雷轰然炸响,让他看不清眼前投射过来的无数目光。
但那些目光是存在的。
所有孩子们眼中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讶,一双双稚嫩的眼睛将洪小元死死地钉在草地上无法动弹,那些目光像极了闪光灯一般,刺眼的光芒甚至晃得洪小元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听到赵健生提了自己杀人犯的父亲。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憎恨着自己的杀人犯父亲。
“洪小元,洪小元你怎么了?”给老师帮过忙的范晓梨刚返回现场就看到洪小元呆滞地愣在当场,而赵健生则不知所措慌乱地站在洪小元对面。
她气从心头起,猛地推了一把赵健生,将他推倒在地:“你说!你干什么了!又欺负洪小元吗?他怎么就躲不过你们这群人呢!”
这一句话,算是坐实了赵健生刚才的言论,周围学生们纷纷了然起来,互相交流着眼神,虽然没有说话,但洪小元却仿佛听见了无数人对他的指责:“杀人犯的儿子!”
洪小元猛地站起身,嘴唇紧闭,浑身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
“洪小元……你怎么了,别生气啊!”范晓梨有些怯生生地说。
旁边的赵健生也怯了起来,更多的是懊恼,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洪小元为什么如此暴怒:“洪小元,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谢谢你,想跟你道歉!”
洪小元没有搭腔,他自嘲地笑了笑,平静又深邃地看了看范晓梨和赵健生,转头走了。
苗香寒听见孩子们的动静赶到现场时,洪小元已经往大巴车上走过去了,她一脸不解,直到哭成泪人的范晓梨和懊悔不已的赵健生找过来告诉她发生的事情之后,她才明白过来。
“现在这样,刘畅,你来带着学生们先进行下面的活动,洪小元这边我去劝劝,不要引起大范围的骚动,明白吗?”苗香寒心急如焚,冲旁边前来夏令营帮忙的刘畅稍作安排之后就转身要往大巴车上去,正走着,却撞上了一个身影。
“哎呀……”来人发出一声娇嗔,苗香寒在夜幕里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于晴。
“是你?你怎么来了?”
整个夏令营的过程中,苗香寒都没有见过于晴,此时此刻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相机就站在自己面前,自然十分意外。
于晴刚才被心急火燎的苗香寒撞了个满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但她知道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连忙利索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冲着苗香寒赔笑:“苗老师,我之前跟进的那个扶贫项目后续也和教育有关,杏林中学这个夏令营活动很新颖,所以我就过来了,没给你打招呼是怕担心影响到咱们的正常进度……”
苗香寒来不及听她絮叨,摆摆手就要往前走:“实在不好意思于记者,这边我还有学生要照顾……”
于晴伸出手拦住苗香寒:“苗老师,我刚才都看到了,是洪小元吧?”
“怎么?”苗香寒眉毛挑了挑,她从第一次看到这个于晴开始,就发现这个记者特别地喜欢盘问,要不是洪小元说于晴和肖跃有关系,她本能是不喜欢于晴的。
“苗老师,其实就是因为洪小元这次是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肖跃本人工作多,来不了,我这不是刚好要来收集素材嘛,他特地告诉我,让我照顾小元的。”于晴笑着柔声说,“小元这个孩子命苦,又乖巧,别说你肖跃哥了,我也是很放心不下的。”
于晴的口气让苗香寒感到一阵奇怪,之前去找肖跃的时候,他明明说过于晴并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到了于晴这里,字里行间就暧昧起来了呢?
着急的苗香寒不想对这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多费口舌,干脆直接说:“于记者,你和肖跃哥也不是男女朋友吧。”
于晴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又僵,无奈之下只好回答:“你肖跃哥这个人你清楚的,他吧,哪里都好,就是太谨慎……其实我们去双德县的时候有谈过这个问题,只是我们都是事业型……不说这个,小元这边还是我来劝吧,毕竟来之前,肖跃跟我说了不少关于孩子的事情,既然交到我手上了,我总不能推辞吧。”
苗香寒毕竟还是年轻,看于晴话语诚恳,脸上也是担忧的神色,也就不太好说什么,再加上学生那边只靠刘畅一个人撑着,她还是不放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晴得了令,道了声谢之后,立刻钻上了洪小元所在的大巴车。
苗香寒往刘畅的方向走,一路走一路回头不住地看着,心仿佛总是落不下地。
她于是掏出电话,干脆直接把情况告诉肖跃,让自己的恩人给她解答。
讲述了晚上的事情后,苗香寒第一次听到肖跃这样暴怒的声音。
“快,拦住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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