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西京办公室里,肖跃校对完新闻稿的最后一个字之后,轻轻地点击了发布。
从白头村回到西京,再将资料归纳整理,最后输出为一条不过千余字的新闻稿发布到网络,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只不过这一次他心里却不像之前一样感到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愈发责任重大起来。
“肖哥,咱们这个稿子里的观点,可几乎就是在跟世相头条对着干啊,你说能行吗?”小吴在一旁准备着其他平台的发布,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能行吗?
这也是肖跃按下发布键后萦绕于心头的问题。
倒不是害怕世相头条会有什么举措,他们手中趋利避害的笔杆子总有出路,犯不着来寻他一个小小自媒体的事情,况且前有他打下的江山在,哪怕世相头条就是动了心思,也不好操作。
他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转着的,是洪小元。
靠他一纸单薄的新闻稿,到底能不能将真相有效地传递到民众眼中,又会不会被曲解成其他故事,肖跃不知道。
好在各方面的反馈从第二天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从肖跃发布这条——纪实:探访九二六交通肇事案背后的故事——之后,一夜之间这条再度扭转了事实的新闻便成为网友们微博上、朋友圈里的常客。
就连许久都没有动静的检察院官方也再度闻风而动,针对九二六交通肇事案又发布了一条消息——‘客观冷静,不忘初心’。
虽然照常没有点名,但网友们却早就从这条内容中解读出了不少意蕴来。
有说检察院这是默认了肖跃的考证有理有据,专门发博鼓励的,也有世相头条的粉丝说这是检察院专门发博告诫自媒体不要想当然的。
小吴看着来气跳脚,肖跃却淡淡一笑,心思好像还不安稳。
“肖哥,新闻点击量很高,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咱们的说法,你怎么看着还不高兴呢。”
肖跃沉沉点头:“咱们的说法也只不过是基于实地考察得出来的可能性,具体结果还是要以检察院那边调查为主。”
“……哪有那么多可能性,我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肖哥你话也说得太谨慎了点儿。”小吴的积极性被泼了冷水,撇撇嘴说。
“这不是谨慎,是公正。”肖跃从椅子里抬眼看小吴,严肃的目光让小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公检法机构,事情全貌是什么样是要看证据的,如果带着偏见去做事情,那你也只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给洪庆国洗脱污名也算偏见啊?”
“不论你目的如何,你在有倾向性的时候,就已经带上偏见了。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尽可能接近真相,而不是要为了谁去犯案。你啊你,把这点牢牢记住!”
小吴尴尬地挠挠头:“喔,嘿嘿……不过肖哥,现在能让洪庆国从被世相头条的胡说八道里跳出来,也算是好事一桩,你这么心事重重的是怎么回事儿?是因为那孩子吗?”
肖跃愣了愣,半晌才缓缓点头:“是,也不知道这个新闻出来之后,能不能给他带来一些帮助。”
“嗐,那有什么难的,咱们跟刘老师那边问问不就得了?”小吴一脸轻松,“实在不行,再去一趟拜县就是了!”
肖跃沉吟着,片刻才说:“再等等吧,看看这两天的情况。”
肖跃口中的‘看看情况’,指的是目前新闻的发酵程度以及网友们对此的舆论倾向。
平常他一般很少去在乎这些事,但现在多了一个悬系在心里的承诺,这种看似稀松平常可以置之不理的事儿就变成了重头戏。
一连又过去几天,网友们对洪庆国的八卦讨论渐渐地越来越少,有关白头村的那个眷侣传说也渐渐地失去了讨论度,逐渐被行车安全和车队规范化管理占据了热度,甚至连带着职工心理健康测评等都冒出了头。
没人去关注的事情趁着肖跃的新闻小小地出了一把圈,他这才冲小吴安排。
“成了,去拜县吧。”
“还真去啊?”小吴惊讶,“前几天不是说再等等嘛,我看这两天也没人讨论洪庆国。”
肖跃却坦然一笑:“都已经开始关注职工心理问题了,这就说明,洪庆国这件事情,我们的报道起作用了。”
赶在立冬之前得到这样的结果,肖跃一路上心情都很愉快。
他还记得上一次带着洪小元买书包的事情,孩子一身都被水泼得湿漉漉,如果放在冬日干冷时,怕又要惹起不小的病灶。
车开到拜县一中的时候,还是在那家轧面面馆,肖跃拨通刘老师的电话。
没上面的功夫刘老师带着洪小元急忙忙赶过来,来不及坐下就先劈头盖脸地问:“记者同志,是调查有结果了吧?我看前一阵您的新闻稿发出来,还引起网上不少争论,这段时间忙,也没看多少……”
肖跃笑着拉过刘老师和洪小元坐下:“刘老师,先坐下咱们边吃边聊。”
说话的功夫,眼睛一直在目光期待的洪小元身上逡巡,没看到受欺负的痕迹才渐渐放下心。
“刘老师,小元,现在根据我们的探访,得到的一个可能性是洪庆国、也就是小元的父亲,应该没有醉驾或者其他违规行为。”肖跃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刘老师和洪小元互相对视一眼,都难掩欣喜的表情。
“不过确实由于……”肖跃看看洪小元,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妻子去世’说出口,“由于一些家庭原因,导致心绪不宁,所以在行车检视中出了问题,导致事故发生。”
这句话说完,刘老师刚刚开心的笑颜又淡下了一些,洪小元也顿了顿,扭着衣角低了低头。
“哎,这个说白了,也是他的责任。”刘老师叹着气说,“不过起码确定了,洪庆国不是故意要出这么个茬子。”
“刘老师说得对。”小吴点点头,“该担的责任要担,但莫须有的罪名我们是不会乱安的,您放心。”
说话间,轧面已经做好,老板笑呵呵地端了4碗面上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荤一素两盘凉菜。
“哎哟,怎么还给我们准备了!”刘老师看着桌上的吃食坐直身子,眼神中尽是感慨。
肖跃笑道:“我们对拜县也不熟,本来想着请您和孩子吃点儿别的,但又想着离学校近,刘老师还得多担待点儿才好。”
刘老师听肖跃说完话,满脸的不高兴,轻拍着桌子发牢骚:“你们这么说就是故意端着了,之前那些采访的不是没有来找过学校,但真想着孩子能实实在在办点事儿的有几个?小元都跟我说了,你们带着他去买书包买衣服,还这么快就写了新闻稿出来,我怎么还能让你们请客!”
“刘老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眼看着刘老师就要起身去掏钱,肖跃和小吴马上站起来制止。
“肖跃叔叔,谢谢你。”
正为付账的事情争来争去的时候,一旁默不作声好久的洪小元突然抬起头冲肖跃说道。
声音中带着一点点瓮瓮的鼻音,眼眶也有点泛红,是努力忍住不哭的样子。
“但是我爸爸虽然不是故意的,他也有错,”洪小元看着静下来的大人们,忍泪继续说,“他跟我说知错就要改过,改过就会得到原谅的,对吗?”
不知怎么,肖跃看着面前这个隐忍的孩子,心肠不由得软下来。
“是,不过现在具体的判刑还没下来,等下来之后,爸爸改过结束,你们就又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洪小元抽了抽鼻子,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顺着稚嫩的脸庞爬了下来:“我、我想爸爸。”
孩子的眼泪像巨石一样砸在肖跃的心上,他扭身过来擦掉洪小元的眼泪:“好孩子,会见到的啊,不哭……”
他也想父母。
从那个雨夜之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时由于暴雨导致山体滑坡而故去的父母。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对洪小元这样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可怜孩子,有着更深的理解吧。
小声哭了一阵子之后,洪小元将校服的袖子撸上来,用胳膊擦了擦眼泪,继而抬起头,红红的眼眶对着肖跃:“肖跃叔叔,学校里之前每个人都说我爸是因为嫉妒别人结婚才做的这件事,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去查一查,来这里找我的大人们,都是问我爸是不是跟陈家有矛盾,根本就不管我说的真话。
肖跃叔叔,刘老师告诉我你发了新闻稿,还说别人都在骂之前找过我们的那家新闻,说好多人都相信爸爸不是故意的。
我要好好学习,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要不然,那些被冤枉的人,实在是太委屈了!”
在肖跃的印象中,自他第一次见洪小元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过洪小元如此激昂的表情、如此流畅的谈话。
刘老师倒比肖跃还要欣喜几分:“好,好!记者同志,之前一段时间小元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整个人也闷起来了,看得我着急啊……现在好了,孩子有目标,这是好事!不行,我得跟孩子奶奶说说这件事儿去,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
小吴看了看桌上几人都没来得及动的饭菜,苦笑着冲刘老师说:“刘老师,不管什么事儿,咱们也得先吃饭不是?”
“哟,你看我……”刘老师不好意思呵呵一笑,慈爱地看着洪小元,“小元,先吃饭吧,下午老师带你回白头村!”
长久的努力最终换来了还不错的结果,看着眼前和乐融融,肖跃心中暖阳一片。
“一起去吧。”肖跃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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