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王笑无非又是与缨儿、刀子围着烛火打发了一个夜晚。
一直到他假装入睡,缨儿才返身回了自己屋中。
王笑前世是个夜猫子,本就不习惯这么早睡,此时枕着手想着白天的事更是难以入眠。
袁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老高头的命运,那自己一个商贾之子的命运,是不是也掌握在别人手中?
虽只是惊鸿一瞥的念头,他却觉得难以释怀。
就像是有一根刺横在心头,让人不得不去想。
想了一会之后,他便有些怀念起以前的宵夜来。
于是他决定出去逛逛,哪怕是熟熟悉悉地形也好。
因上次在看门的酒糟鼻和麻子脸那吃了瘪,这次他便打算爬墙出去,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他便往院子后面走去。
王笑这个小院后面没有别的院子,只有一个花园,过了花园便看到一片芭蕉树,畔着小小的池子,池旁还有一个小亭子。似乎是以前供人画画的地方,如今已经闲置,倒是堆了好些酒坛。
亭子再过去又是一排灌木丛,后面才是接近三米的高高院墙。
王笑略一打量便有了主意,呼哧呼哧拿了酒坛便摆在院墙下。
他来来回回搬了好多趟,终于堆了一个半山形状的梯子。
踩着酒坛爬上了院墙,他低头一看,只觉离地颇高,只好先用手趴着院墙将身子放下来。
好在他年纪虽小,身量却已颇高,挂在墙上晃了晃,估摸着不至于摔伤,他便跃了下来。
“哎哟。”
这一跤摔得脚心发麻,王笑老半天没能爬起来。
似乎是脚扭了。
抱着脚休息了一会,他抬头看了看,只觉得月色中这个巷子似乎有些眼熟。
积雪巷?
吱呀一声,墙对面有个院门被打开,大概是院中人听到王笑刚才那声痛呼,便出门看看。
只见一个丫环探出头来,与王笑对望了一眼。
虽有些不太礼貌,但王笑第一个念头确实是,这丫环长得可真丑。
第二个念头却是——这丫环好生面熟。
接着,他心里便有些暗道不好,这开门出来的可不就是唐芊芊身边的花枝吗?
“自己真的是个蠢蛋,跳下来摔伤在连环凶手面前。”
花枝见是王笑,走过来将他搀了起来,也不说话,扶着他便往院子里走去。
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却是极大。王笑也不敢反抗,就像一只被捏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的猫。
才进了院子,唐芊芊从屋中出来,见到王笑,脸上便露出极有趣的笑容来。
“王公子一日未见,这是想奴家了?”
声音柔柔的,还透着些惊喜。
王笑脸上讪讪然也不知如何应,千辛万苦从墙头翻过来,被人家瓮中捉鳖了,还能说什么。
花枝道:“他跳下墙,扭伤了脚。”
“这可真可谓是‘一支红杏出墙来’呢。”唐芊芊捂着嘴笑了笑,颇有些风情万种,又道:“扶到我屋子里吧。”
她说着当先进了屋,还将被子推了推,花枝搀着王笑将他放在床上。
“去打盆水来,要井底的冰水。”唐芊芊吩咐道。
说着,她伸手便抬王笑的脚。
“我自己来。”
“别动。”
唐芊芊说着已解开他的鞋袜,只见脚腕上肿了一大片。
“忍着点。”
说话间,她手里一扳,动作极是利落,将他脚骨正了过来。
这一下极疼,王笑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头冷汗。
“怎么不喊出来?”唐芊芊柔声说着,还拿手帕给他擦着汗。
“没来得及喊。”王笑道:“你还会正骨?”
“奴家会得可多了,王公子要不要一一试试?”唐芊芊咬着唇道。
这等虎狼之词吓得王笑一跳,连忙岔开话题,低声道:“今日,我去过巡捕营了。”
正好花枝端着水盆进来,他便连忙止住话头。
脚放在冰水里,感觉没那么疼了。
“你出去吧,没喊你就不要进来。”唐芊芊又吩咐道。
于是房中便只有两人,坐在床上。
烛下看美人,王笑反而颇有些不安起来。
唐芊芊感受到他的不安,嘴角的笑意更浓。
“接着说,我去了巡捕营以后,见的那人据说身手不错,但我看他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家,不是什么杀手。”
“奴家知道,那两个差爷早上也让奴家去认了。”
王笑道:“唐姑娘放心,我虽没指证他。但你的事,我什么都没说。”
说话间,唐芊芊又凑近了些,盯着王笑的脸看得不停。
“王公子深夜来找奴家,就是要奴家放心?奴家又怕你说什么?”
王笑低声道:“我既未说罗德元的事,也未说花枝的事。”
“花枝的事?”唐芊芊好笑起来,“你觉得花枝就是木子?”
“不……不是吗?”
唐芊芊道:“她不过是个丫环,如何会是什么连环杀手?”
“但昨天那八个字,分明写得一模一样。”王笑压着声音道,表情有些神秘。
“京师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连环杀手,杀人之后无影无踪,极难追捕,却没人想过这是为什么。王公子想过吗?”
“为什么?”
唐芊芊道:“你想听?”
“嗯。”王笑点点头。
“你既然想听,奴家也只好告诉你。”唐芊芊柔柔道,“京师居大不易,人与人之间难免有些口角争纷,失手打死人的事也常有,便有人看出其中的商机,做起为人替罪的生意。”
王笑微微有些恍悟过来。
唐芊芊道:“给人替罪,一种方法是带个‘凶手’过来当场收拾手尾。还有一种方法……就比如,奴家事先就知道木子的身形样貌、手段习惯,若临时出了事,便可以将现场伪装成木子所为。”
“那这些信息,你们怎么知道的?还有那字迹……”
“自然是买来的,字迹也是照着练的,花枝那笨丫头练了好几天才练会。”唐芊芊笑道。
王笑眨了眨眼,一时很有些无语。
真是卖什么的都有。
还有这女人,家中常备替罪羊,显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也就是说,没有木子这个人?”王笑又问道。
唐芊芊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九个人,肯定不全是他杀的。”
王笑却觉得这件事比连环凶手还要可怕。
京城之中,有一批人手里捏着免罪符,肆无忌惮地杀人。
眼前这女人就是这样的人,还不知倒底是什么身份来历……
唐芊芊却是抬起王笑的脚擦干,还放在自己腿上。
纱裙丝丝滑顺,透出些软柔与温热。
王笑缩了一缩,脚却被她拿住。
“奴家的秘密告诉你了,你的秘密却还没告诉我呢。”她悠悠道。
“我的秘密?”
“比如,为什么装成一个傻子?”
王笑沉默了一会,还是老老实实道:“有人要杀我。”
“哦?要不要奴家保护你?”
“我也不知道是谁要杀我。”王笑轻轻叹了口气。
唐芊芊道:“不是你大哥?”
“我大哥?”
再想到王珍那张看起来很好相处的脸,他心中颇有些后怕,便问道:“我大哥为何要杀我?”
唐芊芊捂嘴笑道:“奴家不过瞎猜的,你紧张什么?”
“你总不能无缘无故瞎猜,是因为什么?”王笑压着声音道。
“自然是为了他的仕途,你与淳宁公主的婚事若成,他再也不可能中第,对有些读书人来说,便相当于一辈子都毁了。”唐芊芊说完,又凑在他耳边道:“当然,这是奴家猜的。”
“我与公主的婚事?”王笑颇有些吃惊。
唐芊芊道:“怎么?”
她目光在王笑脸上凝视了一会,有些疑惑起来。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王笑紧张道。
唐芊芊道:“若非看你这张脸,奴家简直怀疑你是冒充的王家三公子。”
王笑吓了一跳。
却见唐芊芊又捂着嘴笑起来。
这女人很聪明的样子,他只好道:“我实话与你说,我前天被人一棍子打在后脑上,再醒来,便觉得开窍了许多。但以前的许多事却都记不清了。”
“前两天才开的窍?”唐芊芊道。
“真的,目前还只有你一人知道,不要告诉别人。”
唐芊芊见他目光颇为诚恳,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轻声道:“那……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王笑一慌,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为何要娶公主?我不是个痴呆儿吗?”
“想必你二哥有些盘算。”唐芊芊道。
至于为何一个痴呆能娶公主,她也颇有些耐心地向王笑解释了一番。
“那,淳宁公主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笑问道。
唐芊芊捏着他的下巴,道:“王公子一定要在奴家面前提别的女人吗?”
“我……”
我真的是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王笑心中长叹。
接着,他又想到王珍说话办事沉稳,在家中地位又高,这样一个人若是要杀自己,只怕是不好躲。
“我若是想在巡捕营里捞人,有什么办法?”
唐芊芊道:“你若真想要人护卫,奴家说过,可以保护你。”
“真的?有条件吗?”王笑颇有些喜色。
“能要什么条件?”唐芊芊悠悠道:“只要你成了奴家的人。”
“那你还是告诉我怎么捞人吧。”王笑叹道。
“你若真想捞,可以去西四街兴旺赌坊,找小柴禾。”唐芊芊道:“奴家关于木子的消息便是向他买的。”
“小火柴?”
“小柴禾。”
“哦。”王笑道:“他做这个生意对吧。”
说着,他便想站起身来。
“今天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以后要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
话音未了,却被唐芊芊拉了下来。
“王公子不留下过夜么?”她说着,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我……我得回去……”他一时有些手忙脚乱,随口胡诌道:“我灶上的火还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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