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倏然飘回上一世。
逍遥宗,天枢堂。
灰衣青年微微垂着脑袋,拾九级台阶而上,行至空旷的大堂中央,停在白玉太极八卦图边缘,拱手道:“师尊。”
他眼睫不带一丝颤动,声音平稳。
“咚。”
一道身影被丢到他脚下。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那人半边侧脸血肉模糊,几乎立即将天枢堂纤尘不染的地面玷染,脖颈上缠着细细的金线,串了枚银铃,衬他鸦羽似的黑发与异样酡红的侧脸,予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尤其身上淡紫色的一层薄纱,根本也掩不住丝毫,林朝鸣乍然扫过那轻纱挡不住的朦胧胸膛肌肤,犹如见山林间桃花开放,顷刻瞥开目光,向来镇定的他,头一回红了面庞,拱手问道:
“师尊这是……?”
“你天资平平,修炼三年仍未筑基,同是妖修,君雪临早已筑基大圆满!念你仍为内门弟子,今日宗门恰为你寻来一资质合适的炉鼎,你往后可要加紧修炼,切莫辜负宗门师长的栽培。”
座上之人身形缥缈,如缠绕峰峦的云烟,说话时,隐约能见一点金光从云间闪烁,声音浑厚有力,穿透整座天枢堂。
林朝鸣身形停顿,片刻后,试着再开口:“师尊,人族修炼法门与妖族大相径庭,此炉鼎——”
“他是半妖,有龙族血脉,先前辗转于人间,侥幸吞了颗洗筋伐髓丹,攒了稍许灵力,恢复力奇佳,是妖修拿来做炉鼎的上好选择。”
被打断声音的青年默然而立。
“若无异议,便将他带走吧。”
林朝鸣只得俯身下去,伸手将人抱起时,听得一声喑哑轻哼,他垂眸看去,才发现脖颈处的铃铛并非普通装饰,那铃铛细缝中伸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透明丝线,皆沿着锁骨而下,不知缠绕何处。
只他这么一碰,就让这已因失血而昏迷的人,咬破唇角溢出动静。
那时候林朝鸣不知闻磬究竟在人间遭遇了什么,只始终记得,将他带回去换药时,小心翼翼剪去那些象征“淫-乱”的细线,又将对方身上青紫痕迹、刀伤、火伤等种种,一一上药。
才喂完疗伤灵药,受伤的人就有了意识。
林朝鸣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上那片血迹未干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同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痕迹。
尔后。
光滑的、俊美的侧脸上,骤然生出一片片黑鳞。
从发间弥漫而下,很快将那张漂亮侧脸覆盖得严严实实,如保护甲,彼时林朝鸣出于好奇,轻轻抬手碰了碰那新生的鳞。
那时他只是从未见过龙鳞,想知道这与自己在后山澄心湖见到的鱼有何区别。
谁知仍在昏迷中的人,感觉到温度触碰,整个人不可自抑地抽搐片刻,随后竟然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抬手将那新生的龙鳞,大片大片地抓挠下来。
林朝鸣慌乱不已,不断阻挠,小声道歉,后来再没敢伸手去碰那鳞片。
-
曾经的困惑,而今都有了解释。
闻磬上一世,也许就是在这南楚皇宫中,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将鳞片扯下,才会形成那种自残的习惯。
可惜,这条讯息于林朝鸣无用。
目光对上之后,他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滚下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从地上起来时,闻磬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冒血,黑衣布料变形生硬,但他行走间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朝鸣全未看他一眼,只唤:“鸣山。”
淡淡一声提醒,鸣山登时打消恐吓念头,起身让开,让自家殿下直视那条青蛇,“报上名讳,告诉我为何来南楚皇宫。”
青蛇再不扭捏,知道这渺影殿唯一能做主的人是谁,乖乖吐着信子回答:
“我叫石青。”
“五年前,南楚皇宫里有一道‘群妖令’发出,我就从终南山上下来,想知道是何方大能召集,可惜来迟了,并未与令牌建立完全联系,但凭借先前那一缕感知,始终觉得‘群妖令’主人就在附近,只是遍寻多年,仍未见过。”
南楚宫中有大妖。
林朝鸣结合方才闻磬的话,思索时伸出手,盘旋在石青身上的太岁立刻摊成一张毯子,飞回他手腕上,变回原本的木环形状。
“小主人,咱们或许得找个时间探探这皇宫。”
太岁与他传音道。
他屈指在手环上轻轻一敲,这便是应答的意思。
-
厨房那一大锅水终究没碰上食材,只能充作沐浴用,又因渺影殿下人皆当值,兜兜转转,放在柴房便宜了闻磬。
重华宫外。
林窈窈生母一路寻她,寻到了附近,于宫门前长跪不起,张口闭口便是请罪,林朝鸣不欲将时间耗费在这人身上,让鸣山将人送了回去,只临走前,给石青留了句警告——
“若不想被逍遥宗的修者逮去,就少出来显摆。”
结果话才落下不久,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逍遥宗的修者上门拜访。
林朝鸣坐回太师椅上,等客人踏进渺影殿,掠然抬眸,却见到君雪临,也不知对方如何从皇帝那处脱身,这么会儿功夫就能在皇宫自由行走。
而今林朝鸣没穿着那件貂皮大氅,身上外衣是红底的金丝祥云纹,但南楚皇宫尚衣局精雕细琢的手艺,与修者集天材地宝而成的法衣,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撞衫不可怕。
谁丑谁尴尬。
那些年“东施效颦”的嘲讽,又浮到林朝鸣脑海中,他的视线落在君雪临的衣裳上,定格几息方才挪开,老神在在地窝在铺皮毛软毯的椅子里:“不知逍遥宗仙长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他一开口,君雪临就确定他对自己抱有敌意。
身为凤凰,无论在修真界还是人间,他都靠真身、颜值与实力备受欢迎,从未遇上初次见面就对他这样阴阳怪气的人。
但他还是拱了拱手,“六殿下,在下与皇上请旨,替南楚六宫做祛秽法事,后宫如今以重华宫为尊,我方才已拜过菀贵妃,得了准许。”
“只是听闻重华宫做不得渺影殿的主,只好来叨扰六殿下。”
林朝鸣垂着眼眸,像是要在椅子上睡着的模样,他现在过分畏寒,人总是懒洋洋的,也没人觉得奇怪,反而六宫上下,不少人祈祷这位爷能再安分些时日。
“渺影殿下人勤快,干净得很,不劳仙长大驾。”
他一口回绝。
君雪临有他态度对比在前,对这答复倒也不意外,当即笑了笑,“无妨,但我既为修者,还当多嘱咐一句,若是殿下近日行走宫中碰上什么怪事,我们师兄弟就在清梧宫随时恭候。”
林朝鸣盯着他,不咸不淡地应:“多谢。”
-
“君师兄,如何?谁最可疑?”
等君雪临拜访完各宫主人,与逍遥宗师弟们汇合后,封诀就迫不及待凑上来问,健硕身躯将其他人都挤到一旁。
君雪临摇了摇头,神色严肃,“皇帝一听鬼怪之事便讳莫如深,再提两句便要逐客;三殿下身上的妖族气息浓郁,听我们查魔气一事却是积极;至于这位六殿下……不似传闻那般毫无城府,同样叫人看不透。”
封诀听得头疼,“那到底谁最有可能在这宫中藏匿魔族?”
“当今之计,唯有趁着今夜分头行动,一探究竟为妙。”
同样有人在等着月黑风高夜。
渺影殿。
林朝鸣有太岁傍身,出门只要不往清梧宫方向,便无所顾忌。
夜色给他们最好的掩护,他准备先往御书房去,结果人才刚出门,后面就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若是你,就不会去那边。”
太岁登时化作利刃,在林朝鸣回头前,朝着来人的面目刺去。
被两根修长手指截住。
闻磬目光微动,看向指间这状似木剑的妖怪,在林朝鸣的身上待久了,甚至还留着一丝余温。
黑如星曜的眼眸,在乌云走过片刻、月亮重新崭露的时刻,沁满银光,其中霜华也更耀眼,他就保持这动作没变,对林朝鸣轻声道:
“你的剑,你的手下……”
“都太软了。”
也许这便是物似主人形。
林朝鸣抬手将太岁召回,拨动木环,知晓他半夜跑出来,定是也有事要做,但听他这种点评,总有种被轻蔑的感觉。
于是目光下移,挪向对方腰侧,想起这人上一世被自己捡回来时不仅是伤,身上还被下了许多禁制与禁-药的模样,哂然冷笑:
“却是不知你的剑——”
“能否像你那处一样,硬上大半月。”
作者有话要说: 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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