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莓镇外的这片树林依傍一座小山,面积还挺大的,走进树林不久,陆希就看见有几个老妇人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挖掘,却特意绕开了。
“那边一定有野菜和浆果。”光球光球提醒她。
“但是那边人也多,等我过去大概也剩不下什么了。再说她们讨厌我,不会让我过去的。”陆希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水声,“到了!”
这是穿过树林的一条小河,不过没人往这边来。河里有鱼,河边也会有野兽来喝水,但这都不让猎捕啊,那还过来干什么?尤其这一段地势低洼,树林又茂密,过于阴湿的地方连野菜和浆果都不爱生长。
哦对了,还有更糟糕的呢。
“这里没有人来。”光球扫了一下前方,连忙提醒陆希。就像陆希刚才说的,什么地方有能吃的东西,人必然会去得多,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大片!
“嗯。”陆希望着前方洼地上的一片浓绿,笑了笑,“这里大部分植物都有毒,当然没有人来。”也幸好这里跟她原来的世界系出同源,要不然她是绝不敢拿自己的经验生搬硬套的。
“那是——”光球从自己的内存里寻找出答案,“是毒马蹄。”
“毒马蹄?”陆希想了想,“也算恰当吧。”海芋开的花就很像马蹄莲,毕竟它们都是天南星科植物嘛。至于滴水观音这个名字,这边信仰的是光明神,根本没观音,自然就不会有类似的别名了。
光球有些着急:“这些真的有毒,不能吃!”毒马蹄是光明大陆上的常见植物,并不是没有饿极了的人去尝试过,但这东西的茎叶里会流出有毒的浆液,碰到身上会起疹子,吃到嘴里舌头会麻木,吞下肚里更糟糕,那是真要毒死人的!
“当然不是吃这个。”陆希已经走进了洼地里,在泥泞之中踩来踩去,终于找准了目标,“你看这几棵,是不是不一样?”
因为受到排斥,露西只能在别人不去的地方寻找野菜,所以常来这里。当然她为的是采摘这里河边生长的水芹菜,但陆希在她的记忆里发现了更好的东西。
虽然看起来大家都举着盾形的大叶片,仿佛长得一模一样,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发现两者的不同之处——这是几棵芋头。
海芋,又叫滴水观音,天南星科植物,有毒。
芋头,又叫芋艿,也是天南星科植物,没毒,可食。
陆西掏出背篓里的掘棍——其实就是一根磨尖的树枝,开始吭吃吭吃地刨。
这工具实在不怎么给力,但是这里的泥土松软,所以没花多少时间,陆希终于把整棵植株都从泥里拽了出来。肥大的椭圆形根茎上还附着四五个鹅蛋大的子芋,这单株产量至少5斤以上,堪比她以前非常喜欢的槟榔芋啦,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不过再怎么也肯定比野菜煮黑面包好吃。陆希想着芋头的味道,默默吞了一下口水,把这棵芋头连根带叶一起塞进了背篓。
“这个真的能吃吗?”光球有些担心,毕竟这个跟毒马蹄长得也太像了。
“放心吧。”陆希随手又从旁边的几棵海芋上掰了些叶子一起插到背篓里,对光球眨了眨眼,“就说是拿回去盖房顶的。”
贫民区那破板房,房顶都是用树枝和草搭起来的,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所以找些宽大点的树叶回来盖房顶是个很合理的借口,不会引人怀疑。
光球很不放心,但陆希已经背起背篓往前走了:“走吧,还缺很多东西呢。”
“还缺什么?”光球跟着她往前飞,“野菜吗?这里有几棵水芹菜。”
陆希停下来,顺手从草丛里掐走光球指出的那几株植物:“缺的东西多着呢。比如说驱虫药啊,柴火啊,还有肉。”
“肉!”光球被她的野心吓了一跳,“这里不能捕猎!你应该知道的,那头獠犬什么都能嗅得出来!”
“放心。我说的肉不是那种肉。”陆希在河弯处停下来,趴在了岸边,伸手在水草丛里扒拉一会儿,捉起来一只颜色红亮,挥舞着两只钳子的小东西,“我是说这个。”
中午时分,教堂敲响了午祷钟。
听到钟声,陆希算是相信这东西确实是有魔法的了。比起那天在黑森林听到的晚祷钟声,树林这里离得更近,可是声音大小却是完全相同的。事实上,在伯斯男爵的领地之内听到的钟声都是同样响亮,无论在钟楼之内,还是最远的乡下农庄皆是如此。
这么违背物理学定律的事儿,也只能用魔法来解释了。
陆希拖着一捆柴火往树林外面走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妇人应着钟声直接跪在路边做起了祷告,连背上的柴捆都来不及放下,瘦弱的身躯被压成了弯弓,看着好像随时都能折断——这个时候,不只教堂里的人要祈祷,那些虔诚的信徒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放下手中的事情祈祷,直到钟声敲完12下。
“也不至于虔诚到这种程度吧……”陆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难道先放下柴再来做祷告,神就会怪罪吗?
“只有最虔诚的人,死后才能升上光明之山,在神的身边过着快乐无忧的生活。”光球在她脑海里回答,“没有人不希望能去光明之山的。”
生前无法摆脱生活的苦难,自然就只能寄希望于死后。陆希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越过了她。
关卡上的守卫显然不是什么很规矩的信徒,丝毫没有祈祷的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有不少人从树林里出来,他们需要一一检查——毕竟如果有小偷他们查不出来,让领主受到损失是要受惩罚的,而不做午祷倒是没什么……
排队的人虽然多,但检查速度也很快。有獠犬在,没有谁敢在身上私藏不该藏的东西,因此并没有耽搁多久,就轮到了陆希。
“大人——”陆希没等守卫过来,就小心翼翼地先开口了,“我捡的柴火不多,能不能用这些抵柴火?”她捧出一个叶片包,“虽然只是虫子,但也许可以喂獠犬呢……”
守卫听见虫子两个字就已经把眉毛吊起来了,然后往叶包里一看,顿时后退两步:“红水蝎!该死的贱民,你弄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陆希连忙把叶包收回去,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想,也许獠犬……”
守卫吹胡子瞪眼:“谁要吃这种肮脏的虫子!只有你们这些贱民才会吃!这可是领主大人的獠犬,你以为会跟你们这些贱民一样吗?”他可是听说过的,以前荒年的时候贫民没有吃的,还会去地里挖蚯蚓或者白蚁来吃,实在太恶心了。亏他之前还觉得这个贱民长得不错,有点想打她的主意,结果是个吃虫子的——恐怕这些人的肚子里也都长满了虫子吧?
至于獠犬,那是领主大人的心爱之物,每天都有肉吃的。真要论起伙食来,比他们这些普通守卫都好。有时候连他们还想偷吃点獠犬的狗粮呢。
给獠犬喂虫子?这个贱民可真想得出来!
獠犬仿佛听懂了守卫的话一样,高高地昂起头,不屑地用鼻孔喷了口气,顿时引起后面排队的人几声嘘声,有人小声嘲讽:“还想拿这些虫子来讨好守卫大人,真是愚蠢……”
“把该交的柴火放下,然后快滚!”守卫极不耐烦地挥手,不想跟这些满身泥和草的贱民多接触,反正虫子不算猎物,领主大人也不要虫子,想吃就让她吃去吧,贱民就活该吃虫子!
陆希可不管守卫在想什么,放下一半柴火,麻利地溜了。不过她才跑出一段路,就有人从后头追上了她:“露西!”
听见这个声音,陆希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自发地转过去了,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妮娜!”
虽然继承了露西的记忆,但陆希毕竟不是露西,语言这个东西她听得懂,但要自己说的时候仍旧隔了一层,以至于她跟光球说话的时候依旧使用中文,而露西的语言则仿佛一门外语,总要想一想才能说。
就像刚才她跟守卫的对话,那结巴并不全是装的,尽管事先已经想好了说词,但真正讲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磕绊——这门语言像英语,可是却有几个音是英语里没有的,发起来十分别扭。
但是这会儿,妮娜这个名字她却说得如此流畅而标准,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自然而然。
这是原身的喜悦。陆希看着对面那张带几点雀斑的脸,默默地想。
“你怎么弄这些东西——”妮娜有一头漂亮的棕发,但是乱七八糟地扎在脑后,上头还沾着土和草叶,看起来也是灰扑扑的。但她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头发,只是看着陆希的背篓,“这是毒马蹄,你弄它做什么?还有这个,这个不能吃,这个也不能——露西,你是不是没找到吃的?”
“我——”陆希还没说话,妮娜已经环顾四周,看没有人,就从衣服里也掏出一个小叶包来,塞给了陆希。
叶包里是十几颗红色的浆果,陆希在记忆碎片里搜了搜,立刻就拒绝:“妮娜,我不要。”
这是蔓越橘,说起来不是什么稀罕的野果,可这一片树林里有这么多人来采摘,能摘到这十几颗也很不容易了,不知道妮娜是在哪个刺棵子里翻出来的。
“我还有吃的,真的。”陆希把妮娜的手推回去,“妮娜,你自己吃了吧。”如果拿回去,这点儿糖份是落不到妮娜嘴里的,肯定给了她继母生的那个弟弟了。
然而妮娜根本不相信,反而看着陆希包里的小龙虾:“就吃这些虫子吗?”
陆希哭笑不得。小龙虾在这里被叫做红水蝎,是因为它单看前半身的两只钳子,真的跟蝎子有点相似。而且小龙虾吃鱼类的尸体,往往被误认为这些鱼是它们所“蜇死”的,虽然小龙虾根本没有毒刺,也不知道此地的人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总之,在本地人眼里,这就是一种虫子,而且还疑似有毒,就连穷人都不愿意吃的。陆希吃这个,那就已经是饿到极点了。
“这个真的能吃。”陆希趴在妮娜耳边小声说,“我没火种了,等回去你带个火种去我家,就知道了。可是,别跟任何人说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希心里也是有点犹豫的。如果是她,那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然而露西的记忆却对妮娜充满信任。而且,之前露西挨饿的时候,妮娜连自己的黑面包都分给过她,现在她找到了吃的,想必露西也希望能够跟妮娜分享的。
妮娜对陆希的话半信半疑,最后还是跟陆希一起分吃了那十几颗浆果,然后一起回到了贫民区。
陆希一回自己的板棚,第一件事就是把折来的艾蒿先弄出来。其实她是想找百部的。百部煎水,可以杀虱子!然而,她没找到,露西的记忆里也没有类似的植物,很可能此地没有。
艾蒿也能先用着,烧起来驱蚊蝇不错,煎水洗洗头也总能杀掉一部分虱子的。陆希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把那包小龙虾拿了出来。
这条河的水质还不错,陆希挑的是那种半大的小龙虾,背部红亮,腹部的绒毛也白净整齐,总之食用起来安全性比较高。
不过即使没那么干净,现在也没法计较,在没得吃的时候,也讲究不起什么食品卫生了。陆希把这些还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掐头去尾,准备好好煮一煮。虽然没有盐,但这也是上好的蛋白质呢!
她正忙活着,就听见隔壁传来玛丽亚的大嗓门:“今天没有浆果?连点浆果都找不到,养着你就是白吃饭的!”
“真想抽她!”陆希一边忙活,一边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隔壁鸡飞狗跳了一阵,妮娜拿着一根点燃的树枝过来了,后面追着玛丽亚的骂声:“今天没你的饭!明天再摘不到浆果,你还是别吃饭!”
“你脾气太好了!”陆希看着妮娜叹气。每天都是妮娜去挖野菜、捡柴火,有时候玛丽亚揽回来几件要洗的衣服,妮娜还要分一半去洗。就这,还被说成是吃白饭的!相比起来,妮娜那个弟弟才是个吃白饭的呢!贫民区里像他那样七八岁大的男孩都已经去树林里打水或者挖野菜了,只有他什么也不干!
妮娜笑了一下,帮陆希点起火:“她所做的恶事,将来在主的面前都会被清算,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若怨恨,仇恨的毒液只会伤害到我自己。”
陆希冷不防被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妮娜抬起头又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露西,你也不要仇恨你的母亲,她养育了你。虽然她现在离开了你,但至少之前她爱你。”
不,之前她爱的大概是钱。陆希面无表情地想。但是心里却浮起一点伤感来,还带起一些记忆碎片,都是露西在农庄时的生活,虽然零乱又模糊,但透出来的却是温馨和快乐,这是露西的感情。
但随着这些温馨的、仿佛带着点微光的碎片泛起来的,还有另一种感情,那是发现被欺骗的失望和愤怒,还有在病中被抛弃的绝望。
只是在这些记忆碎片之中,仍旧找不到与露西亲生父母有关的消息。尽管这些感情十分清晰,可是一说到她的亲生父母,就像被涂色遮盖一样,模模糊糊再也看不清。
太奇怪了,这有点不正常啊。
陆希有点出神,而妮娜错会了她的意思,连忙说:“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就是——今天没法给你带东西吃了。”
“哎——”陆希猛地回神,不管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眼下这都不是最要紧的,“不,今天我请你吃东西。我们吃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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