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
窄窄的一条街道,人群熙攘。耍杂技的溜着猴敲着锣鼓吆喝,车夫拉着黄包车在街上穿梭,打着赤膊的工人们蹲在地上,他们啃着粗糙的大饼,没有人说话,蜡黄褶皱的脸上全是疲倦、苦难。
天气闷热。
街上每个人都如同行尸走肉般,空有躯壳,没有灵魂。
忽然,一道嘹亮的声音划破沉闷的空气!
“号外号外!华中新四军取得车桥战役胜利,昨日凌晨,第七团采取远程奔袭手段,分散突击并逐个消灭日军火力点!此战,新四军歼灭敌军460余人、伪军480余人!并一举解放淮安、宝应以东地区!”
这一声喊,仿佛一阵及时雨,让人们及时地清醒过来,他们纷纷聚集过来,探头接耳,有的甚至直接蹲在地上挑拣报纸。
更有人拿着报纸癫狂大笑,眼眶里又是泪又是笑,直拍大腿。
“哈哈哈,工农红军好样的!”
“他娘的,这段时日受的窝囊气总算让我好受点!”
“常德那战火连连,这狗日的倭寇,就知道欺负我们!”
“给我来份报纸!”
“也快给我来份!”
这时,一年约十八的青年匆匆而至,“今天的参考消息出了没?世界日报也给我来份!”
岑渺拿着个窝窝头,她坐在地上,见有客人窝窝头也来不及咬,赶紧从陈列好的报摊上,挑了一份报纸给那青年递了过去,“参考消息出了,但世界日报今日份的卖完了,你要不去别处再看看。”
少女秀发编成粗麻发辫放在胸前,自然卷的发丝微卷又蓬松,她眉眼弯弯,手上抓着窝窝头,笑得极甜,穿着裙子却盘腿坐在地上,脸皮白得就像被牛奶洗过。
青年愣了愣,他匆匆收回视线,耳誆边红了不少,“没……没有就算了,我下次再来。”
说完,青年付了钱,拿着报纸起身离去。
岑渺将收到的铜钱塞进怀里,嗷得一口咬了窝窝头,“不错不错,这几日的伙食又赚到了。”
“你快起来!”裴阿苗脸都羞红了,“女子当街席地而坐,实在……实在不成体统!”
岑渺将窝窝头吃完,她手撑在大腿上叹气,“裴阿苗,六月伏天的天气,我已经穿了长袖长裤,不就坐在地上,何必呢?”
“你也不瞧瞧你的坐姿!”
岑渺穿着长裙,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裙摆下就简单塞了份报纸,这些暂且不谈,吃相着实粗鲁。
裴阿苗目光幽怨。
裴阿苗从小学习的就是三从四德、各式女德教物,若不是裴家还需要她做农活,小脚都会被缠上。一个人的三观被从小养成,冰冻非一尺之寒,要改变还是得慢慢来。
想明白这点。
岑渺拍拍手站起。
“行叭,重药我也不下了,收摊!”
岑渺来城里也有段时日,开始时身无分文,后来她在一个出版社谋了一个差事,为他们卖报纸,再从中获取一点报酬,几日下来,倒是让她攒了点生活费。
岑渺将一大撂报纸,单手拎着进了永恒报社,跨过门槛时,面不改色不说,步履还异常平稳。
报社员工抱着一撂高高的报纸摇摇欲坠,两人错身而过时,他颤抖地回头,见少女一口气将报纸提起撂桌上,目瞪口呆,腿肚子更是抖得厉害。
乖乖,那撂报纸得20斤重吧?寻常男子都得分两批提,这少女却单手一口气就提完了?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比不得,比不得啊!
员工额角不停淌汗,看来,他也得努力表现表现,一个女子都比他力气大,战争年头这种清闲差事不好找,丢了可怎么办?
岑渺浑然不知她给报社员工造成的心理伤害,她将报纸放好后,在工作台登记好卖出的报纸数,又核对好剩余的报纸,顺利地从经理手上拿到了酬劳。
她丢着钱袋子,嘴里哼着歌,昨日卖报时,她看上了城里的臭豆腐,结了酬劳,正好可以去吃几块。
“岑姑娘,烦请留留步。”
岑渺将半空落下的钱袋子抓住,放回衣裳内,侧眸看去。报社经理拿着一个牛皮本子,过来找她,神色为难。
“岑姑娘,麻烦你来帮我看看我们家少爷的练习题,看看会不会解?”
岑渺来了段时日,对永恒报社的小少爷也有点了解,据说纨绔的厉害。这突然对数学题目上了心,倒是让人费解。
“我看看。”岑渺接过本子,翻开,当她看到题目下一页页的推算公式,挑了眉。
葛元洲见岑渺生疑,连忙解释:“这些都是找城里出名的数学老师算的,题目太难,大多都只解了一半。”
所以才会出现一页又一页的推算公式。
葛元洲看着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内心也十分忐忑。他还记得一个星期前,岑渺上他们报社找零工,当时他被报社堆积半年的烂账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空搭理一个小女孩。结果,小女孩当着他的面问:是不是算好,就尝试让她打个零工?当时他着急,便糊口应了。
谁知,这小姑娘竟当场接过他的账本,不到三个时辰,便将他们半年都算不清的账本全部算完。
此举,实在震撼。
葛元洲过后,也履行了约定,让岑渺无需本金拿报社的报纸去卖,卖出去再抽取酬劳。
岑渺接过牛皮本子,一目扫下,沉吟了会,“数值积分阿,就这?”
葛元洲眼里露出希冀的目光,“岑小姐这意思是能做?”
“简单。”岑渺拿过笔在上面写下一套解答公式,忽然,她愣了愣,这个年头,这套算法还没研究出来呢,想着,她将公式改掉。
笔刷刷地在纸上写下数字,不到一分钟,岑渺停笔。
她将牛皮本子递还给神色诧异的葛元洲。
葛元洲傻眼:“这……这就可以了?”
“可以了啊。”岑渺眨眨眼,凑近笑了笑,“你就这么拿回去,你家少爷要还看不懂,你就让他别学了,理解能力太差,学数学没出路。”
“岑小姐……岑小姐真是爱开玩笑。”葛元洲暗自擦汗,这少爷的闲话,他一拿月工资的人可不敢说。
待岑渺走远,报社员工才走过来,“经理,这岑小姐来了也有段日子,我怎么越看反而越觉得她越奇怪?这么热的天气,她穿那么严实,我那天问她热不热,结果她和我说心静自然凉?”
员工表情哭笑不得,“要是心静自然凉,我要蒲扇做什么?”
葛元洲看着岑渺的背影,分外认同。
这姑娘明明着装陈腐,行为处事却异常大胆。
但面上,葛元洲却低头呵斥员工,“活干完了吗?哪那么多闲嘴?”
员工这才想起,报纸还没搬完呢!他刚走两步,又被拿起帽子的葛元洲喊住,“算了,你先给我守这里,我要去东家一趟。”
员工看葛元洲拿着的牛皮本子,眼睛亮了起来,“行行行,您去。这少爷的题解开了?唉哟喂,可算解开这题了!我上次看少爷来,他拿着这个本子到处找人问,愣是没人晓得!”
葛元洲也琢磨不准:“题目对不对倒是不知道,但总归是这个月来,唯一一个将题解完的人。”
想着小姑娘颇有成竹的表情,葛元洲迟疑的语气又渐渐坚定起来。
富丽堂皇的洋楼内。
少年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悠哉哉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有模有样地盘着核桃,他的正对方也坐着一穿着中山装的青年。
“你往常德前线送的粮食已经全部办妥,前线部队特意嘱咐我感谢你。”
江拯将两个核桃一拍砸烂,捏住肉往口里扔,“客气,战事面前,军民就应该一心御敌。我家里粮食多得很,反正也吃不完,不如为国家做贡献。”
青年看着江拯,憋笑:“我听说,伯父要送你去美国留洋,准备什么时候走?”
“嗐,只要题没做出来,我就能再赖段时日!”
江拯摆手没放在心上,谁知话音刚落,大厅外便传来一阵高喊。
“少爷!你的题做出来了!做出来了!”
江拯听了,激动得一屁股摔下了沙发。
作者有话要说: 北平改成了长沙城,裴阿渺改成了裴阿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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