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们说那张表情包啊,那是我从我表姐那里看到的啊。”
杨晓一句话,证实了陆知非的猜测。吴羌羌随即追问:“那你表姐……”
杨晓也没瞒着,“就是《无声世界》的主人公,其实说是表姐,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不过你们打听我表姐干什么呀?”
马晏晏回答不上来,转头看向陆知非,却见陆知非若有所思。那厢杨晓却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一个表情而已,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陆知非身上,一双眼睛亮亮的,“陆学弟,我正想跟你说个事呢。是这样的,我跟我的同学准备做一个flash动画,里面有个人……”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站在陆知非身边的那个男人就忽然打断她,“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先把他带走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啊?”杨晓就愣了愣神的当口,商四就一把抓住陆知非,“走!”
吴羌羌立刻跟上,马晏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人都跑了他还能怎么办,回过头对杨晓歉意地笑笑,“学姐回聊啊,我们先走了!”
十分钟后,校门口。
商四跨在他那辆拉风的哈雷上,扔给他一顶头盔,“上车。”
陆知非虽然脑袋灵活,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上车之后仍然疑惑,“你知道藏狐在哪里?”
事情有些不对劲。
明明不打算面基的藏狐出门了,而杨晓的表姐却是个聋哑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会主动约见面的人。
就算真是他们自己约的,可一个没有化形,一个听不见说不出,该怎么办?
商四回头,伸手把他头盔上的护目镜扣下,眨眨眼,适时装了个逼,“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少年郎。”
下一秒,哈雷呼啸而去,吴羌羌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我去!那是我的车啊喂!”
然而远去的商四和陆知非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在疾驰的道路上,只有风声与他们为伴。
风,是呼啸的风。
人类世界的色彩就在这风声中被剥落,陆知非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景物一点点开始褪色,而商四加大油门,正带他闯进一个黑白灰三色的奇妙世界。
陆知非下意识地抱紧商四的腰,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觉得心脏跳得都比平常快了一点。然后他就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煤球,以其惊人的弹跳力,弹啊弹啊地追了上来。
“四爷!四爷!我们发现目标啦!”
煤球弹啊,弹啊,黑不溜秋一团,分不清鼻子眼睛,可他在说话。
商四适时跟陆知非解释了一句,“化形的影妖。”
“四爷四爷,前面左拐!”又一个煤球弹啊弹地追上来。
“四爷!前面直走再过三个红绿灯哦!”左侧的岔路口,又蹦来几个。
不一会儿,陆知非再往后看,就看到一幕他可能毕生都无法忘怀的神奇画面。他跟商四,疾驰在空旷无人的墨色世界里,无数的煤球影妖弹跳着,划出一条条黑色的波浪线,在身后、左侧、右侧,像一片黑色的海,紧紧地跟随着他们,为他们指路。
他们有的弹得很高,高得能从陆知非头顶越过。
他们有的也很懒,弹到哈雷的座椅上,坐顺风车。
那些一跃而过的黑色身影倒映在陆知非的眼睛里,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这时,一个煤球弹着弹着,咚一声弹到了商四头顶,商四可没戴头盔,被砸了个结实,“哪个二百五没长眼睛啊!”
“啊呀!”
“糟了!”
一片惊呼声中,煤球们如潮水般褪去,唯恐大魔王发怒。
陆知非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流落在风里被带往远方,透着年轻与朝气。
商四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眉眼弯弯的样子,诧异他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美人养眼,商四的气自然也消了一半。
另一边,藏狐小心翼翼地避过人群,躲在公园的长椅下,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要见她的,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个虚构中的他是不存在的,如果她知道网络对面的是一只丑丑的狐狸,会吓坏的吧。
所以他只要还能继续跟她聊天就好了,然后期待着,自己能化成人形的那一天。
如果那一天快点到来就好了,一定要赶在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
于是她说要见面的时候,藏狐瞬间就慌了。急忙编出一个错漏百出的借口,对方却不拆穿他,只说在约定的地方等,会一直等到他来。
藏狐担心她有事,于是只好冒着危险从书斋出来,最后潜伏在这里等待。
等着等着,藏狐又情不自禁点亮手机屏幕,看着那张她发过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留着披肩长发,笑容温柔干净。
藏狐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机缘巧合地聊上天的情形。
那时距离藏狐生出灵智已经过了好几十年,周围的亲人都死了,只有他,阴差阳错地过上了另一种人生。成妖是件孤独的事情,他日复一日地在莽莽高原上徘徊,看着亲人们一个个敌不过岁月而死去,熬过最开始的痛苦和孤单,他也慢慢学会了淡然。
那一年,他依旧跟过去的几十年一样,用粗浅的法子吸收着天地元起,等待化形。
或许化了形之后,去到人类的世界,他就不会再这么孤单了。
西藏每年都会有很多朝圣者,藏狐偶尔也会靠近了看一看,顺便学学人类的语言,为以后作打算。那一年,有一队驴友上了高原,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藏狐常住的地方。藏狐不会用手机,但他知道这个东西,于是把它捡了回去,权当消遣时的玩具。
可不会用手机也是个麻烦事,没一会儿,藏狐就对它失去了兴趣,把它扔到了角落里。直到第二天,手机的屏幕又亮起来,一条信息伴随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提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张图片,一只藏狐摆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下面配了两个字:你好。
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张藏狐的图片,图片上又是一行字:可以跟我聊会儿天吗?
藏狐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另外一只藏狐在用手机跟他打招呼。可是紧接着手机就没电了,藏狐赶紧叼着它到人类的地盘上去,悄悄地用他们的充电器充电。
充完电,藏狐一边沉浸在好像遇到同类了的喜悦中,一边纠结着该发什么过去。隔了大半天,他才发出了人生第一条消息——你好。
简短的两个字,最普通的一句问候,就此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过了很多天之后,藏狐才知道原来那是表情包,才知道原来网络的对面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有很多很多的表情包,平时不爱讲话,但总爱发表情包,尤其钟爱藏狐。
她说,觉得藏狐跟自己很像,总是一脸生无可恋。
她特别喜欢在藏狐的表情上配一行字——我有点方。
起初藏狐不知道“我有点方”是什么意思,就回她——我也方。
我的脸是方的,很方。
两人的聊天就这样一直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着,有时候高原上信号不好,藏狐还叼着手机四处追赶信号,像追着太阳的夸父。
他没有表情包,就自己拍。拍照的时候他就会庆幸,多亏他是一只藏狐,虽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喜欢用他的表情来说话。
西藏到北京,很远。
他以为自己可能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坐着那列长长的火车,到她在的地方。
可是忽然他就来了,忽然,她也来了。
藏狐透过长椅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荷叶裙的女生。她跟想象中一样美好,美好得让藏狐不敢爬出长椅去面对她。
怎么忍心破坏她的期待呢?
毕竟我只是生活在表情包里的藏狐而已啊。
对,我只要静静地在椅子底下看着她就好了,过一会儿她见不到人,就会自己走开。
藏狐这样想着,怀抱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想法,静静地趴在长椅底下看着她。
看着她左顾右盼。
看着她一个人站在人群里。
看着她有些失落地坐到长椅上。
藏狐有些伤心,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他打开手机,想给她发个信息,让她不要再等了。
然而手机的屏幕刚亮起来,一滴泪就从长椅的缝隙里滴落,啪嗒,溅在屏幕上。
藏狐愣了愣,这时,一条消息也随之而来。
喂马劈柴人:我骗你的,今天我没有出门,逗你玩呢
喂马劈柴人:哈哈哈我要继续宅在家里看剧,这个剧真的好好看
喂马劈柴人:又发现一堆表情,特别好玩儿,跟你分享
喂马劈柴人:
喂马劈柴人:
喂马劈柴人:
……
消息不停地刷着,一张张搞笑的表情包诉说着无言的喜悦。然而女孩在哭着,无声地、悄悄地,崩溃而绝望地哭着。
可她还在用颤抖的手指不断地发着信息,一条又一条。
喂马劈柴人:
可是,不要再见啊。
我就在这里,我来了,我在这里!
藏狐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刻的震惊和心疼席卷了他的整个心海,他不禁想,过去的两年里,她无数次发着那些表情的时候,自己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像今天一样在哭着吗?
她真的,快乐吗?
藏狐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是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又忽然僵在原地。那不是一张人的脸,他没有可以让人依靠的肩膀,没有可以拥抱她的手,这张脸,只存在于她的表情包里。
他忽然恨起来,如果他能早一点化形就好了。
不,或许他还可以做点别的。她喜欢藏狐,如果他这时候出现去逗逗她,或许她就会开心起来了。
只要她开心起来了,那么被抓去动物园也没关系。
这样想着,藏狐下定决心,就要冲出去。可是他的头刚探出去,一只脚就挡在了他面前。
他抬头,就见陆知非俯身给她递过纸巾,问:“你没事吧?”
同时藏狐的耳朵里传来商四的声音,“回来,不要干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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