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沉默,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黝黑浓密。
裴歌不说话,江雁声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身形笔挺,居高临下。
橙黄的光影打在他背上,残光掠过两人的鞋面,倒是意外的巧,她的鞋尖跟他的鞋尖堪堪抵上,一黑一白。
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扯唇冷嗤:“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裴歌眼皮动了动,那羽翼一样的眼睫颤动着,又过了几秒钟,她慢慢地抬起头,仰头望着江雁声,安静地看了几秒钟随后将视线转向走廊的另一边,嗓音清冷:“她手术结束了?”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还亮着,裴歌眉头皱了下,“哦,还亮着。”
紧接着她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语气很是无所谓,轻声抱怨着:“这手术这么长时间了还没结束呢,我手机都要玩没电了。”
江雁声攥了攥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着,脸上一片肃穆。
裴歌抬头望着他,几秒之后,她站起来。
两人距离本来很近,江雁声本身就很有压迫感,她起来时鞋尖就踩在他的鞋尖上,饶是她再轻也有好几十斤,但江雁声眉头都没眨一下。
她勾着唇,视线直直地和他的对上,语气嘲讽又嚣张:“你这张脸真是又臭又难看,不知道的还以来她死了你是来吊唁的。”
医院四处都是白色的,冷清又没有人气。
裴歌说完,眼尾滑过一丝不耐,眼神冷漠,微扬着下巴,模样依旧很高傲。
而她的话不知道触及到男人的哪根神经,他漆黑的眸阴恻恻地盯着她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太阳穴青筋鼓动。
她低头扫过他攥紧的手,眸子一沉,心里闪过不满。
裴歌丝毫没退让,她继续语调轻松地嘲讽:“你是想打我么?江雁声。”
紧接着,那只手原本攥起拳头的手就已经贴近了她的大动脉,五指指腹紧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肤,裴歌刚开始感受到的是一阵粗糙,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凌迟的窒息感。
他的手在用力。
裴歌看着他,呼吸困难的这一瞬间,她从他眼神里看到了连绵不绝的恨意。
像冰雪燎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江雁声盯着她看,那眼神恨不得能把她盯出一个洞。
林清在江雁声的手掐上裴歌的那一刻就失了声,她往后退直到身体缩进墙角,双手捂住嘴唇惊恐地看着那一幕。
她想做点什么,想上去阻止,可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动不了。
他狠狠地看着她,眼神狠戾,嗓音冷漠逼仄:“裴歌,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你。”
裴歌双手抓着他的手,皱着一张脸看着他,说:“你敢动我一下,我爸能立马让你死。”
脖子上的力道倏然撤走。
无数新鲜空气窜入裴歌鼻息,她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呼吸着。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又站起来,而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只听见“啪”地一声在空气里传开。
她抿着唇看着他,手心都在微微发麻,左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戳在他心口上,一字一顿道:“顾风眠是,我记住她了。”
此刻的江雁声和刚才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男人眼皮跳了一下,问她:“你要做什么?”
裴歌侧头,看着那件手术室从红灯熄灭,她又回头望着他,轻轻地笑着:“一个不过是小家碧玉上不了台面的绿茶,一个是被猪油蒙了心的男人,我还能做什么?”顿了顿,她说话:“不过是要祝你们百年好合罢了。”
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房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裴歌一把拨开他,走出两步,又顿住回头看着他:“手术费记得转给我。”
她挺直脊背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江雁声盯着她的背影,眸中一片雾重暮霭。
于柠思这才敢小跑着走过来,她呼出一口气,飞速扫了一眼他带着淡淡红色巴掌印的脸,那痕迹在慢慢的显现。
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风眠的手术结束了。”
江雁声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于柠思抿了下唇,跟上去,张了张口:“你脸上的伤要不要……”
但江雁声绷着脸色,压根没有给于柠思一个眼神。
顾风眠滚下楼梯的时候摔到了腿,还磕到了额头,幸好脑袋没有事,腿动完了手术,休养着总会好。
她醒来已经是晚上,江雁声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
见她睁开眼睛,他立马起身走过来。
顾风眠见到他那刻眼里瞬间蓄起泪水,鼻头一酸,见他凑近一把上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怀中,闭上眼睛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哽咽道:“雁声哥,我差点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这个举动让男人身体一僵。
江雁声蹙眉望着埋在自己腰间这颗黑色的脑袋,手指动了动,他安慰着:“你摔下楼梯,幸好只是伤到了腿,没事的。”
“但我真的怕……当时我还在和你讲电话,后来不知怎么就……”顾风眠似是不想再回想,她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他伸手,迟疑了片刻才将手掌放到顾风眠的肩膀上,随即道:“听他们说是裴歌将你推下楼梯的。”
江雁声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疑问句。
顾风眠眼神有瞬间的凝固,随即皱眉,她从他怀里钻出来,手指抓着他的手臂,可怜巴巴地问:“是她吗?怎么会……”顾风眠摇着头,“这么久了,我跟她从来没有过交集,连话都没说过,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说着数着,顾风眠眼泪又啪地掉了一颗下来。
江雁声眼里并无多少怜惜,他看着她,淡淡地问:“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推你?”
顾风眠咬着下唇看了他一眼,随即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男人唇角弧度浅淡,他道:“或许她从来没有推过呢。”
“可当时……”顾风眠睁开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珠,她说:“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楼道里只有我和她。”
江雁声盯着她看,那眼神幽深却又直白。
顾风眠低下头,抬手撑着额头,声音小声又无力:“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扯到她身上,我只是……我只是当时觉得好像有一股力道推着我往下,然后就没有印象了。”
“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所有没有录像留下。”他说。
顾风眠一怔,随即问:“是吗?”
江雁声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往窗外的夜色,眸色如墨,嗓音沉沉:“裴歌她不可能推你,她虽然嚣张跋扈,但她还不屑于做这种事。”
男子冷静淡然的讲出这些话,脸色如此平淡,好像这些说词其实一开始就在他肚子里酝酿好了。
他却故意引出那个话题,让她把心里的纠结和不确定变成坚定。
却又在她坚定地想将这一切全部都推到裴歌身上时,他倏然指出来她的某些心思,好像有一只眼睛在高处一直审视着她。
顾风眠手指绞在一起,她低着头,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牙齿印。
头顶,他的声音又传来:“更何况,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推你?”
她牙齿咬着嘴唇忍着,没忍住,还是决定最后挣扎一下:“我没有肯定说是她,我只是……只是觉得当时楼道里只有我跟她两个人……”
“所以推你的人大概率是她,对吗?”
江雁声顺手拖了一把椅子过来,木质的椅子腿擦着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刺激着人的心脏。
顾风眠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坐下。
“如果是她推的你,那她的动机是妒忌你学习么?”他笑:“她根本就不在意学习,不在意成绩,相反的,抛开成绩,裴歌这个人其实各方面都很优秀。”
“她背后有一个商业王国裴氏,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你说她这么做图什么?”
他稍作停顿,眼眸眯了眯。
只给了她十来秒的时间,他扯唇说出那个对顾风眠来讲最羞耻也是她最难以启齿的话:“还是说,你难道以为她推你的动机是因为……我?在她心里,她以为我跟你是男女朋友关系,所以她不甘心了才推你下去的,你是这么想的么?”
闻言,顾风眠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这一刻,她所有的保护壳所有的伪装都不复存在。
那层一直以来被她小心保护着的小心思如今被他突然之间、在她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摆到台面上来,像有人残忍地剥了一层皮,血淋淋的疼。
可偏偏男子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眠眠,你错了,在她心里,我江雁声都只是她养的一条狗罢了。”
顾风眠眼泪嗒嗒地往下掉。
江雁声看着,过了会儿,他扯了一张纸递给她:“擦擦,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我对你好我照顾你也只是因为这一点,不会有其他的变化。”
“我……”顾风眠一张口,呜咽声就止不住。
但男人始终只是看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指尖狠狠抵着手心,下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她终是没忍住说:“可我喜欢你……我很早就喜欢你了,以前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有很努力,努力跟上你的脚步,赶上你想去的未来和终点……我以为我可以……”
江雁声半阖眸,他说:“你好好学习,以后毕业好好工作,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他还是伸出手掌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似是安慰又似是感叹:“眠眠,为自己而活着,别追着我的脚步,我的终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未来。”
闻言,顾风眠终于是忍不住了似的,她的呜咽声逐渐变大,抽泣着。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
“但我也不会喜欢其他任何人……我的字典里没有爱情,但是有亲情,这么说你明白吗?”江雁声问。
顾风眠怔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看着他,她总觉有哪里不对。
而如今情绪处于潮湿喷涌的边缘,她忽地鼻头一酸,哽咽地质问:“可人总是会变的,你确定你不会变吗?以后呢?你能把她记一辈子吗?!”
他收回手,语气温淡但坚定:“我会。”
因为,他都没有以后。
顾风眠嚎啕大哭。
男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病房门,沉默地关上房门,门一关,病房里顾风眠的哭声几乎已经听不到了。
走廊上很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经久不散,饶是照旧炎热的九月,医院的温度也好似比外面的要低上一些。
江雁声单手插在裤袋里侧头看向走廊的一侧,窗户打开,外头的树影晃动着。
下午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里掌纹乱成一团,三条主线错乱交汇着,他掌心的三条线,都很短。
这只手下午掐了裴歌。
他现在都记得当时的感受,指腹下是她热热的皮肤和鲜活的脉动,美好到他想将这一切都给摧毁。
……
第二天晚上,裴歌约了周倾喝酒。
周倾已经和他那个小女朋友分手了。
酒大厅卡座里,裴歌一把将浅口玻璃杯往桌上用力一掼,里面橙黄的液体溅出来,她一把拍在周倾肩膀上,说:“为了庆祝你分手,来,再走一个。”
周倾压根不想碰杯,裴歌要一口干掉,他还将她的杯子给抢下来,有些咆哮:“裴歌,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啊?我分手了,分手了!你还要庆祝,你往我这伤口上撒盐还不够你这是还要拿刀子扎我的心啊。”
你他妈到底有没有心啊?
【你果然是没有心】
裴歌愣住,有些恍惚,她侧头去看周倾。
灯光昏暗又混乱,面前这张脸逐渐变成江雁声,江雁声此刻正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眸底漆黑幽深,里面藏了一个危机四伏的湖。
然后下一秒,又是周倾在发牢骚:“啊他妈的!”
裴歌眨了眨眼睛,她再度狠狠拍了拍周倾的肩膀:“你那个小家碧玉扭扭捏捏的女朋友早分了早好,她们那一挂的有什么好?私下不够活泼、床上不够放荡的,我最见不惯这种了。”
周倾瘫倒在沙发上,他盯着天花板看:“可小爷我这心里就是不舒坦!”
“你们男人都是这一路货色,果然个个都喜欢这种假惺惺的绿茶!”她哼道。
闻言,周倾却立马就反驳:“什么我们!我可没有,你不要将我和其他人混为一谈!”
裴歌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女人颜色些微酡红,她眨了眨眼睛,眸子有些迷茫地道:“你喜欢那干瘪瘪看起来就没什么意思的那一挂,偏偏他也喜欢喜欢那一挂,那个乡巴佬……”
她攥起手指。
周倾看着她,两人都有些微醉。
裴歌盯着某处,有些出神,她说:“他为了那个心机婊还想把我掐死……”
说着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有些痛。
周倾看着就伸手摸了过去,裴歌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帮你揉揉。”
裴歌推开他的手,“不要,你别碰我。”
周倾缩回手,他说:“歌儿啊,你每次心情不好就找我喝酒,你是找不到人了吗?”
“我找你是我看得起你,懂么?”
“哦。”
周倾又说:“那你把林清也叫过来啊,她啊太文静了太爱学习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你走到一路的,得把她带坏才行。”
“别打林清的主意,她要好好学习。”裴歌说。
她眨了眨眼睛,甩甩脑袋,低着头又说:“我打电话叫个人过来玩玩儿。”
裴歌滑开手机,找到江雁声的微信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语音,对方都没回。
她皱着眉头,又从通讯录里翻出他的电话号码,然后没什么犹豫地拨了出去。
……
江雁声刚刚才洗了水果给顾风眠放在小桌上,兜里电话震动。
他拿出来低头看了眼,跟顾风眠说:“我出去接个电话,等我回来再叫医生过来换药。”
顾风眠笑着点点头。
他刚出病房门,电话就被自动挂断了。
没两秒钟,那端又继续拨过来。
他拿着手机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去接,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男人面庞被光影交错照着,半明半暗。
“喂。”他冷淡开口。
裴歌手指揉着太阳穴,皱着脸大声问:“在哪儿?”
听着她那头震耳欲聋的吵闹声,男人皱紧了眉头,他直接说:“在医院。”
女人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在酒,赶紧给我滚过来。”
“眠眠一个人在医院,我要照顾她。”他说。
“江、雁、声,”她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地:“我让你赶紧给我过来,你听不见是吗?”
“我现在没时间。”
“呵,”裴歌冷笑着,她眯起眼睛,冷声威胁着他:“你不过来是不是?我这次敢从楼梯上推她下去,下次我就敢从楼上推她……我自己是不敢杀人,但我敢雇人杀她啊,反正我钱多……”
那头没了声音。
裴歌挑眉继续威胁他:“觉得我做不出来对不对?那行,我们来点实际的。”
女人的笑声徐徐进入耳膜:“她不是个转学生么?学习成绩那么好,人缘又那么好,那我就让她读不成书,让她在临大待不下去!”
“所以你现在还没时间么?”裴歌再度勾起嘴角,轻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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