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她跟江雁声说:“去淮海路。”
他没理,裴歌重复了一遍:“我说去淮海路。”
车子快速地变道,最后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裴歌没系安全带,人往前倾,额头差点儿撞到前座椅背。
她忍了忍抬起头,就见江雁声转头盯着她:“裴小姐就这么不想回家是么?”
裴歌一愣,就见他已经启动车子,引擎声响起。
瞳仁里的景象,是他单手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指骨分明的手指绕着转一圈,车子也跟着调转一百八十度,几乎没有什么停顿地朝过来的那条路驶去。
黑色的车子逐渐驶离市中心,上了绕城高速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
窗外的风景由一排排明亮的路灯变成黑漆漆的树影,遮天蔽日般,像在夜空里张牙舞爪的鬼魅。
裴歌捏紧手机问他:“你要干什么?”
江雁声不说话,绷着下颌线。
“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你完了。”她语带威胁。
后视镜中,江雁声脸色如常,嗓音沉沉:“游戏而已,这就玩不起了么?”
路上连一辆车都不曾有,更遑论人。
黑漆漆的盘山公路,没有路灯,荒郊野岭的,裴歌那微醺的醉意荡然无存,心脏不可控制地徒然加快。
她不动声色地掐着自己的手心,脑海里闪过惊悚电影里赤裸女尸被抛弃山野的画面,她说:“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江雁声,你祖宗十八代的坟都得被掘出来。”
男人淡淡地勾唇,斜斜的嘴角是毫不掩饰的冷锋,他语气轻淡:“我亡命之徒一个,你跟我扯这些没用。”
“但你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她说。
江雁声薄唇抿成一条线,黑漆的眸子盯着前方,脚下用力踩下油门。
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风刮过车窗玻璃,呜呜呼呼地响声从耳边擦过,裴歌的心沉了半截。
后来车速越来越快,有好几次,裴歌都觉得下一个转弯她会连人带车直接坠下山崖。
直到了上了山。
她抓着安全带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微微喘着气。
转头,车窗玻璃外的风景无限接近于天。
苍穹是浓厚的黑蓝色,无数星星点缀其中,像一弧巨大的罩子将地面罩住。
星辰仿佛唾手可得。
她微微被这摄人心魄的震慑住,但她见过比这还震撼的景象,前两年她和朋友一起去过北极圈看极光。
脑海中正这样想着,原本已经慢下来的车子突然又加速,裴歌有些许恍惚,但她不傻,看清楚了前面就是悬崖。
而江雁声正以不要命的速度朝那绝路开过去。
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瞳孔扩张,江雁声三个字从翕动的唇瓣脱口而出。
那一刻,裴歌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他就是要和她一起死。
“江雁声,你疯了吗?”她惊叫出声。
他好像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菲薄的唇角勾起邪性的笑,面不改色道:“裴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地过着觉得生活了然无趣,所以才一直在寻找刺激不是吗?我成全你。”
她转身去扳门锁,没有用,所有感官都张开,短短几秒钟,却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是,她还是怕死的。
车子往下落时,裴歌终是闭上眼睛,惊叫出声,内心深处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深入她的胸腔,将她心脏掏了出来,那股黑暗笼罩着她整个人。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知道频临死亡是什么感觉。
但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失重感,也并没有觉得身体哪里痛,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长发凌乱地盖住她那张惨白的小脸。
心跳如雷,心脏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地从胸腔里蹦出来。
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还在车里,前座驾驶室车门开着,里面没人。
她侧头朝窗外看去,底下就是无尽的深渊,雾蒙蒙黑漆漆,云翻雾涌。
裴歌眼皮打颤,手指死死扣紧车门。
车子一大半已经悬空在崖上,前座车轮刚好抵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若不是这块石头,她已经连人带车落入深渊了。
她的手机和随身带的包也不知道被甩到哪个角落去了。
四周死一般静寂。
她咬着下唇,解开安全带,手指摸上车锁,刚准备用力车子就应景地往下陷了几公分,整个车身一抖,吓得裴歌叫了一声。
“江雁声!”她大声叫他的名字。
没听见什么声响,倒是一股烟味窜入鼻息,她转头朝左边望去,半开的窗玻璃外露出男人模糊的身形轮廓。
她不敢乱动,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他胸膛往下一点的位置,黑漆漆中一点闪烁的猩红,是夹在指尖的香烟,青烟直往车里钻,又随着风散了。
“你想杀死我吗?”她嗓音很冷,但有些发颤。
男人凸起的喉结隐隐动着,嗓音沉沉:“我没兴趣当一个杀人犯。”
她又伸手去开车门,人刚动两下,车子又往下陷。
江雁声在外头嗤笑:“我不会动你,但你要是不小心掉下去……”顿了顿,裴歌看见猩红的烟头往地上一掉,随即被他用鞋底狠狠碾了,他继续说:“裴小姐不是喜欢作么?我陪你。”
“我要是掉下去出事了,我爸会让你生不如死。”她狠狠地威胁他。
但他并不怕,语气照旧轻描淡写:“放心,我也陪你。”
“江雁声,让我下去!”
“好好待着吧,别乱动,虽然这里我常来,但我的判断也有出差错的时候,那块石头能坚持多久我也没准。”
他再不理会裴歌,走到一边去,就坐在崖边上,姿势随意,打火器送过去,单手护着将唇边含着的烟点燃。
黑夜里,整个人轮廓都是模糊的,却痞气十足。
几次裴歌想要开车门出去,车子就要颤上一颤。
偶尔江雁声回转头看她,五官轮廓模糊在灰蒙蒙的车玻璃后面,仍旧只有他手上的烟蒂是明亮且有颜色的。
半个晚上,旁边的石头上积了一小堆烟头。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正是凌晨两点。
侧头望去,漆黑的车子仍旧卡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比起最初她的喧闹和抓狂,车里现在毫无动静。
江雁声双手往后一撑,利落地从石头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将那一堆烟头往黑漆漆的崖底一踹,鞋底扬起一阵灰白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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