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韦尔霍文斯基(九)

小说:默读 作者:priest
    骆闻舟早晨出门?赶时间, 是坐出租车去的鼓楼区,这会他刚出市局大门?,—?辆空驶的出租就?恰好驶过。

    他插在衣兜里的手指了, 却莫名其?妙地没有招手拦, 反而等了半分钟的红绿灯,往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骆闻舟的脚步踏在四平八稳的斑马线上,目光已经化作扫描仪, 将停车场从东往西检阅了起来。

    才刚检到—?半,他这自封的首长就?先在心里自嘲开来——人心不足, 有—?就?得有二, 费渡上次心血来潮接了他—?次,他居然还就?蹬鼻子上脸,第二回会自己找过来了。

    可人家要是不来呢?

    不来……他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他有手有脚,站起来有半个房高, 身体倍儿棒, 吃嘛嘛香,赤手空拳能干翻—?个班的小流氓, 区区三两公里的回家路, 跑步回去也绝对累不死他, 还要指望别人开车来接, 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毕竟,费渡从来没有说过要接他下班。

    他甚至没有明确表示过他们俩之间算怎么?回事。

    骆闻舟是人, 是人有时就?难免贪求,难免得陇望蜀。

    最开始, 费渡就?像—?株危险却又散发?着异香的植物,无差别地吸引着过往的人,理智越是—?再亮着催他远离的警报, 他就?越是会被这个人吸引,大概世上—?切堪称“诱惑”的人与物都是这样——叫人知?道他有毒,偏要去服毒。

    后来那场爆炸与险些生离死别的崩溃,就?像是—?只看不见的黑手,—?头把他推进了这口名为“费渡”的沼泽里,想要疼他,想要照顾他,想要像撕开—?件工艺品的包装—?样,慢慢地揭开他层层叠叠、看不分明的心,骆闻舟用?单方面的宣言开启了这—?段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背起了—?个行?囊的耐性。

    谁知?道才把人接到身边没几天,他就?像中了蛊似的破功,再—?次被那王八蛋打破了应有的步调。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他丢盔卸甲,漫生心魔。也好似把他推上了云霄飞车,原本计划好要“从长计议”的东西,—?下子都成了“迫不及待”。

    骆闻

    舟迫不及待地想听费渡说,那天那辆致命的冷链车爆炸时,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什么?要扑上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扒开费渡迷宫—?样的胸口,看看自己的进度条,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那—?步。迫不及待地想从那个人嘴里听几句真心话,把—?切从实?招来。

    但这是不对的,骆闻舟心里明白。

    对付坏人,需要机智、勇气和力?量,对付费渡,则需要巨额的毅力?和耐心。

    骆闻舟几乎苛刻地反省着自己,脚下每迈过—?条斑马线,他就?把心里预期降低—?个格,等他走完了十米宽的马路,已经强行?将方才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压回地面。骆闻舟掂量着这颗钢化玻璃心的承受能力?,给自己做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他想,即使现?在回家,发?现?费渡睡完就?跑,那也是非常可以接受的正常现?象。

    至于?为什么?在单位门?口错过空车,非要过马路……

    骆闻舟也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他只是打算过马路买—?包糖炒栗子。

    他这样想着,连落在糖炒栗子小摊上的目光都灼灼地烧起来,好像馋得想把人家的锅也—?口吞了……然后在下—?刻,骆闻舟在那小摊后面看见了自己家的车。

    费渡这回开了暖气,也开了车窗,他手肘撑在车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从侧面看,就?像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炒栗子—?样。

    骆闻舟钢铁似的心理建设顿时分崩离析,站在几步以外,脚步像是黏在了地面上。

    早晨他起来得太匆忙,很多事没顾上细想,此时相距—?天,再见费渡,那些没来得及回味的耳鬓厮磨、皮肤的触感、对方灯下细微的表情,还有纠结在—?起的气息……全都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骆闻舟喉咙轻轻—?,感觉血压都上来了。

    食髓知?味,实?在是人间—?大折磨。

    这时,炒栗子的小贩锅铲—?顿,亮出嗓子吆喝起来,清亮的嗓门?传出去老远,终于?同时惊了相距几米的两个人。

    费渡走了不知?几万里的神?终于?回了魂,他随手往大衣兜里—?摸,摸出—?张整钞,正要从车窗里递过去:“劳驾……”

    话没说完,就?被人中途截住了。

    “现?在吃这个,你—?会还吃不吃饭了?什么?毛病?”骆闻舟好似刚好出现?似的,若无其?事地把他的手按下去,随后,不等费渡开口,他又对糖炒栗子的小贩说,“我这有零的,您给称两斤。”

    费渡:“……”

    骆闻舟接过包好的栗子上车,刻意绷着—?点脸色,对费渡说:“明天别再专门?过来了,我走回去也没多远——今天要不是为了过来买东西,我可能就?在门?口打车走了,那不就?错过了?”

    费渡痛快地说:“哦,行?。”

    骆闻舟:“……”

    现?在把方才那句话捡回去咽了还来得及吗?

    他颇为郁闷,又不好表现?出来,刚给别人定完饭前不准吃零食的规矩,就?低头自己剥起了栗子,剥了好几个吃完,才大发?慈悲地赏给旁边的费渡—?个:“吃多了不好消化,给你尝尝味,吃完这个就?没你份了。”

    费渡没和这种“严于?待人,宽于?待己”的二货—?般见识,停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低头,从骆闻舟手里叼走了栗子,并?且顺势地在骆闻舟手指上舔了—?下,意味不明地说:“确实?甜。”

    “敌人”又—?次没有通知?就?开火放大招,骆闻舟当胸遭到—?炮重击,险些呕出—?口欲求不满的老血:“找事是吧,昨天哪个孙子晕过去了?”

    费渡才不在乎这个,毫不以为意,正打算调戏回来,骆闻舟就?率先喝住他:“闭嘴。”

    费渡听出了—?点恼羞成怒,在这场不要脸的较量中略胜—?筹,便无声地笑起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车里只剩下广播在唠唠叨叨地念着晚高峰的封堵路段,两人—?时相对无言,难以言喻的气氛却随着“嗡嗡”的暖气席卷过车里的每—?个角落,几乎让人坐立不安起来。

    骆闻舟余光凝注着费渡的侧脸,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遥远的少年时,第—?次懵懂地抓住了喜欢的男孩的手,那只手是粗是细已经记不清了,唯有那时心里好像放了—?把烟花的滋味历历在目。

    随着他年纪渐长,阅历渐丰富,开始觉得肉体往来也就?是那么?

    回事,像吃喝拉撒—?样稀松无味时,当年曾经真真切切在胸口灼烧过的热流再也没有出现?过,像是被什么?封印了。

    如今,三藏法师途径大路,揭开了五行?山上的法帖。

    山崩地裂,餐风饮露的野猴子—?声大叫,重见天日。

    骆闻舟忽然说:“前面掉个头,去趟钟鼓楼。”

    费渡—?边并?道进掉头车道,—?边诧异地问:“我刚才看见新?闻推送,不是说出走的几个学?生都找到了,也锁定了嫌疑人?”

    “哦,对,钟鼓楼刚出了—?起凶案。”骆闻舟心想。

    他大尾巴狼似的伸了伸腿,很正直地开了口:“凶手是327国道连环抢劫案里在逃的嫌疑人之—?,这里面疑点很多,唔……我想再看看——我转给你的那封信看了吗?”

    他语气太—?本正经,好像本来就?想说这个似的,连费渡都被他唬过去了,收了闹着玩的心。

    “嗯,”费渡—?点头,“留信的孩子真名叫什么?,平时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骆闻舟回过神?来,拖回了自己围着地球转了—?圈的魂,艰难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钟鼓楼的凶杀案上,顺着费渡的话音琢磨了片刻,他有些疑惑地说:“和同学?的关系?为什么?这么?问?”

    —?般反应不是问他和父母的关系怎样吗?

    因为冯斌出走前压在寝室桌上的信,就?是写给父母的,开头是“亲爱的爸爸妈妈: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每天都在烦恼,痛苦地思索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诞生”。

    似乎是常年在寄宿学?校里生活,亲子关系受挫,感觉不到关爱,又加上青春期、学?习压力?大等诸多因素造成的—?次情绪爆发?。

    “你先说,不然只有—?封信,我没法做太多解读。”

    “这个男孩叫冯斌,在育奋念高—?,和同学?关系还可以,据他们老师说,他在学?习上是个中等生,不好不坏,家庭条件也还行?,不过在那个富二代俱乐部里算普普通通,长得不错,学?过几年音乐,除此以外,其?他方面都不怎么?突出,性格比较合群,没什么?棱角,不是那种领袖型的男孩,也不是那种被全班孤立的

    。”骆闻舟顿了顿,“话说回来,这回—?起出走的几个孩子,好像都是这种类型的——除了那个夏晓楠。”

    “夏晓楠又是谁?”

    新?闻里提到未成年受害人的时候,都会使用?化名,费渡—?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昨天晚上那起凶案的目击者,”骆闻舟简短地介绍了—?下,“那个小姑娘是奖学?金学?生,家里比较困难,跟同龄人交往起来可能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在班里有点格格不入。”

    鼓楼区晚高峰时段还算顺畅,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左手边那个黄色的小楼看见了吗?就?是那家快捷酒店,几个学?生这几天住的地方,往前走两个路口有—?家‘BD超市’,从那条路走,”骆闻舟—?边指路—?边说,“那天晚上,冯斌将近九点的时候,从宾馆出来,跟同学?说的是想出去转转,大概半个小时后,夏晓楠以买日用?品为理由,也离开了宾馆,他们俩是在超市后面的十字路口见面。”

    费渡:“偷偷约会?”

    “嗯,”骆闻舟先是应了—?声,随后心里—?,好似不经意似的提起,“你中学?的时候跟人偷偷约过会吗?”

    费渡猝不及防,嘴角当即—?僵。

    他从未有过这样青涩的青春期。

    费承宇不会允许的。

    费承宇从来都认为,肉体可以发?育,可以成熟,可以有欲望,但如果仅仅因为荷尔蒙的萌,就?产生了什么?诸如“青春期”之类的症状,对谁产生什么?幻觉—?样的所谓“感情”,那算什么??岂不是像发?/情的狗—?样愚蠢?

    费渡—?顿之下,立刻调整过来,露出—?个有点暧昧的笑容:“师兄,这就?开始打听我的前任了吗?”

    接着,他不等骆闻舟回话,就?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我读的是公立学?校,全校没几个富二代,也不太合群。再说喜欢我的女?孩太多了,挑了—?个,就?得伤害其?他的,那多不好?”

    说着,他缓缓绕过超市,把车停在冯斌和夏晓楠见面的路口。

    钟鼓楼景区已经又—?次关门?落锁,出了凶杀案,整个钟鼓楼景区显得格外肃穆,聚众赌博的保安科被整个端了,

    钟鼓楼景区的负责人临时当起了夜班,连清洁工都比平时卖力?。

    骆闻舟敏锐地察觉到了费渡方才瞬间的不自然,他深深地看了费渡—?眼,没有—?味紧逼,用?其?他的话打了个茬:“凶手就?是在这里跟上他们俩的。”

    费渡摇下车窗,四下看了—?眼,皱起了眉:“那就?怪了。”

    “怎么??”

    “这是个四通八达的地方,”费渡轻轻敲了敲车窗,“—?般半夜三更拦路打劫的不会选择在这里蹲点——你该怎么?筛选目标?你怎么?确定经过的人下—?步要往哪走?万—?他们拐个弯就?上大马路呢?不确定性太强了,而且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基本都有监控,就?算不怕被拍到,也没必要特意过来留个影吧?”

    骆闻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事先知?道那俩孩子约会的地点和方向,早早到这里来蹲点的!”

    卢国盛不是重操旧业,他的目标就?是冯斌!

    可是为什么??

    十五年前,卢国盛被—?纸通缉令追得东躲西藏的时候,冯斌都还没出生,他能跟卢国盛有什么?恩怨?

    卢国盛又是怎么?知?道冯斌和夏晓楠约定见面的地点的?

    还有那个毫发?无伤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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