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麦克白(二十五)

小说:默读 作者:priest
    郑凯风其人?, 胆大包天、贪婪之极,他肯自己去死吗?

    但如果他是被谋害的,那他车上?的炸弹是谁装的?

    既然凶手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车上?装一颗炸弹, 为什么不简单一点?, 干脆出其不意、一刀捅死他,或是偷辆车直接闷头?撞过?去?

    为什么最近的凶手们都不能踏踏实实地干好自己的事,总想搞个大新闻?

    这一系列的疑问, 随便哪一条,都值得反复推敲思考。

    然而费渡那仿佛时刻转着一个神秘黑洞的脑子里, 却似乎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爆炸, 所有?的念头?都失去了重力,轻飘飘地弹出了逻辑框。

    也许反射在骆闻舟裤子上?的光,只是乱闪的警车车灯交叠的光影效果。也或许那一瞬间强烈的危机感,只是他自己疑神疑鬼……那这个乌龙的笑话可能够骆闻舟同志娱乐一辈子的。

    可是电光石火间, 费渡只是遵从了自己最本?能的直觉。

    也不为什么。

    骆闻舟原本?正敲着货厢的门跟郑凯风耀武扬威, 毫无预兆地被费渡从侧后方?扑到了SUV上?,费渡单手扣住车门, 看也不看地往外一拉, 趁着骆闻舟没站稳, 一把将人?推了进去。

    然后他余光瞥见?了货厢底下突然溅出的火星。

    费渡只来得及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中扣住的车门一带, 还没来得及完全将车门挡在自己身前,巨大的冲击力已经?推了过?来, 车门狠狠地砸在了他后背上?。

    费渡车祸过?后把整车重新加固、又换了玻璃,好生?折腾了一遍, 这还是大修之后头?一天开出来,防撞击的效果固然不错,可是没想到这回?直接碰到了炸弹。

    再好的车也终究不是坦克, 车门还是没能经?受住升级的考验,爆炸瞬间已经?变形,防弹玻璃也跟着寿终正寝,费渡最后一个意识,是感觉自己被车门撞进去的胳膊连同肩膀一线碎了似的疼,他连声都没吭,因为肺已经?快给撞成塑封的了。

    地下车库里所有?的机车齐声呐喊,警报声撞在车库房顶上?,未能响彻云天,只好在逼仄的空间里来回?回?荡。烈火吐出了险恶的长舌,顷

    刻间席卷了货车的货厢,不知哪辆车上?震碎的玻璃渣下雨似的往地上?落,货厢门飞出了数米。

    时运如风,说转就转,一呼百应的郑老从“知名华侨企业家”、到“犯罪嫌疑人?”、再到外焦里嫩的糊家雀,只用了一个礼拜。

    骆闻舟被费渡没轻没重地一推,后脑勺撞在了方?向盘上?,几乎觉得自己聋了。

    他本?能地接住了落在怀里的人?,竟然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耳畔的巨响收拢成蚊鸣一般细而长的鸣叫,骆闻舟觉得手上?沾了某种粘腻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捻了一下,睁大的眼睛尚且带着点?茫然,四肢却好像提线的人?偶,笨拙地自己挣起来。

    随后,血腥味、硝烟味、焦糊味山呼海啸地淹没了他。

    “费渡……”

    骆闻舟暂停的心跳一瞬间通上?了电,先是原地颤了一下,随后造反一般地狂跳起来,几乎不堪负荷,就要立刻炸开。

    “费渡!”

    费渡的意识在身边飘来荡去,时有?时无,他成了一台年久失修的无线电。

    他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呼喊,能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但他并不想搭理,觉得有?点?吵。

    有?人?扒开他的眼睛,费渡于是看见?了光,据说始终追逐着那道光,就能找回?自己的意识,然而他本?人?对此?并没有?太大兴趣,因此?只是在旁边看了看,无于衷。

    那细微的光于是离他越来越远,他被身后无边的黑暗吞没,哪里传来“碰”一声巨响,好像是有?一道门被重重的关上?了――

    费渡微弱的意识沉到了更?深的地方?,在那里,他无所谓穷富,无所谓智愚,没有?成套的形象,他甚至没有?穿自己多年来精心织就的画皮。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因为腿短,所以格外想要奔跑,可是才刚迈开腿,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就涌上?心头?,男人?像一团巨大的黑影,居高临下地从他头?顶投下冷冷的视线,十分?轻柔地说:“狗才喜欢到处跑着玩,费渡,你是一条小狗吗?”

    费渡懵懵懂懂地被他拉扯着,看见?了一条小奶狗,小狗可能才刚出生?,没有?巴掌大,眼睛湿漉漉的,扭

    扭哒哒地向他跑来。他伸出手,小狗也笨拙地探出圆滚滚的前爪,用后腿站起来,扒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他冰冷的掌心上?闻来闻去。

    他心里生?出没有?缘由的柔软,抚摸起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旁边的男人?用轻柔而冰冷的声音叹了口气:“这孩子身上?流着不健康的血,得好好矫正。”

    小奶狗尖叫一声,被那只手粗暴地拎走了。

    费渡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随后,一排冰冷的金属环从天而降,套住了他的手指,金属环背后连着一簇细线,细线的另一端通过?一个复杂的装置,连着一个收紧的项圈,细线松一毫米,那项圈就会紧上?一厘米,如果细线是完全松弛的,项圈就会死死呃住他的咽喉。

    费渡无法呼吸,本?能地用力伸长了胳膊,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拼命去拉扯金属指环背后的细线。细线绷到极致,稍稍拽开了卡在他咽喉上?的活项圈,大量的空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气管,他剧烈地呛咳起来。

    “你得学会慢慢呼吸,”男人?满意地笑起来,“聪明,看来你不用人?教,就已经?学会了怎么不让自己窒息。”

    接着,眼前的场景再次一变,费渡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他全身上?下只有?套了金属指环的手指能,窒息的痛苦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身上?,他浑身发冷。

    男人?哼着歌走过?来,一只手托着那只小小的幼犬,把它?放在费渡的掌心,问他:“软不软?”

    儿童和小物仿佛不必刻意结交,天生?就能当朋友,小狗嗅出了男孩冰冷的恐惧,很努力地用暖烘烘的头?拱着他,舔他的手指。

    男人?又笑了起来,问他:“可爱吗?”

    费渡迟疑片刻,终于点?了一下头?,下一刻,可怕的痛苦毫无预兆地降临。

    他脖子上?的项圈骤然收紧,手里依然是柔软的触感,咽喉却被冰冷的铁环呃住,费渡下意识地像平时一样收紧手指,企图拉紧那几根能缓解他痛苦的细线。

    救命的空气进入他饱受折磨的气管,然而与此?同时,小狗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费渡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正捏着小狗脆弱的脖子,他慌忙

    一松,咽喉上?的项圈变本?加厉地卡死在他的颈子上?。

    费渡拼命的挣扎,身上?的绳索和大大小小的金属环都像有?了生?命的魔鬼藤,狰狞地勒进他皮肉里——

    陶然举着手机,一头?热汗地在ICU病房门口打转,听电话那头?的同事飞快地说:“郑凯风和杨波都是当场死亡,其他人?由于当时都被控制住了,分?散在附近的警车边上?,爆炸时身边多少都有?隐蔽,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一个哥们儿正好被飞出来的货厢车门砸了一下,有?点?倒霉,其他问题都不大,当时离爆炸点?比较近的就只有?老大和……”

    同事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陶然已经?顾不上?听了,因为一个护士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这叫什么……费渡?就刚送来的那个——家属在哪?”

    陶然直接挂断了电话:“我我我在这……”

    护士问:“你就是家属?”

    这问题让陶然卡了一下壳,他突然发现?,费渡是没有?所谓“家属”的,他的直系血亲,一个骨灰落地七年多,一个已经?成了植物人?,他热热闹闹地活了这许多年,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无根无着的光杆司令。

    护士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在意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飞快地对他说:“刚才不明原因,病人?呼吸心跳突然骤停,现?在正在抢救,你们做好准备。”

    陶然当时觉得一口凉气从胸口冲到了天灵盖:“什么,等……”

    护士通知完,就算完成了任务,时间就是生?命,没工夫温言安慰,步履匆匆地又跑了。

    陶然下意识地追着她?跑了两步,又想起前面不让闲杂人?等进,只好无措地停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护士方?才说的是“你们”,他倏地一回?头?,看见?骆闻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骆闻舟小腿骨折,一天之内连撞两次的腰和后背上?了夹板,头?在方?向盘上?磕得太狠,磕出了脑震荡,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具新鲜的木乃伊,仍然是晕,这会只能拖着拐杖靠在一侧的墙上?,也不知道一路是怎么从他病房里蹦过?来的。

    陶然赶紧扶着他坐下:“你点?滴这么快就打完

    了?”

    “拔了,”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死不了。”

    这倒霉的周五晚上?,突如其来的爆炸案闹得整个市局忙成了一锅粥,个个分?/身乏术,陶然在急救、骨科、ICU……几个地方?之间到处跑,顾这个顾不上?那个,汗出得更?多了:“你在这耗着能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治,人?家里面也不让探视。一会你身上?伤口再感染更?麻烦,还不赶紧回?去!”

    医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药味,混在一起,又苦又臭,让人?不敢使劲吸气,每个人?跑过?的脚步声、说话声、手机震声……对骆闻舟来说都是一种折磨,那些音波如有?形,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太阳穴。

    骆闻舟头?晕得想吐,没吭声,闭着眼靠在坚硬冰冷的椅背上?。

    陶然:“赶紧走,别在这添乱,起来,我背你回?去。”

    骆闻舟轻轻地摇摇头?:“别人?推进去的时候都有?人?在外面等,要是他没有?,我怕他一伤心就不肯回?来了。”

    陶然得竖着耳朵才能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实在很难把费渡那没心没肺的混账样子和“伤心”俩字联系在一起,感觉骆闻舟是撞晕了脑袋,说起了胡话。于是他说:“他要是还能知道谁等他谁没等他,也不至于被推进这里头?了——你快走吧,我在这等着就行了,我不是人?吗?”

    骆闻舟实在没力气和他多说,只几不可闻地说:“不一样。”

    这些朋友,萍水相逢、聚散随心,即便友谊地久天长,人?却还是来了又走,终究当不成勾着人?神魂的那根牵挂,终究还是外人?——当然,骆闻舟也不敢自作多情地太把自己当内人?,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隔岸观火”的飞蛾,刚开始是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吸引力,让他犹犹豫豫地扇起翅膀,跋山涉水地飞过?去,几经?波折才到近前。

    他才刚刚得以一窥灯罩上?旋转的图景,刚刚伸出触须去碰那一团色泽奇特的光……

    陶然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才从他那三个字里分?辨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一脸找不着北地懵了还一会,才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拉回?了神智,他艰难地搜肠刮肚出一句话:“你

    ……你没事吧?”

    骆闻舟喜怒不形于色地冲他摆摆手:“先接电话。”

    电话是郎乔打来的,一看就有?急事,陶然不能不接,他只好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站起来走到拐角。

    “陶副,那几个从冷链货车上?抓来的招供了,都是郑凯风养的私人?打手,这些人?的工资都是从一个境外神秘公司的账上?打出来的,经?侦的兄弟们想顺藤摸瓜,彻查那家神秘的空壳公司——另外通过?杨波的信息记录,我们发现?他死前和郑凯风通过?话,郑凯风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正好是负责盯梢杨波的那几个兄弟。”

    陶然身上?的热汗被仲秋之风扫过?,是前胸贴后背的冰冷刺骨:“知道了。”

    郎乔:“……老大和费总怎么样了?”

    陶然从拐角处探头?张望,看见?被一身夹板与绷带固定的骆闻舟沉默地僵坐在那里,好像要和木椅子化为一体:“放心吧,还……”

    他没说完,骆闻舟忽然放开了握着拐杖的手,手肘撑在膝盖上?,缓缓地前倾,把头?埋在了自己的手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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