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麦克白(十八)

小说:默读 作者:priest
    费渡先是有点震惊, 继而很快放松下来?,有恃无恐地伸手搂住骆闻舟:“唔,警察叔叔, 你敢把我怎么样?”

    费渡无疑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瞳孔四周的光会折射出好几种层次,人眼自然的层次感是最?高级的美瞳也无法效仿的, 里面凝聚着亿万年漫长进化?造就的奇迹,有最?繁复无常的七情六欲、最?幽微曲折的喜怒哀乐, 就像玄幻小说里“一?沙一?世?界”的芥子。

    显然, 费渡这一?颗“芥子”有坚不可摧的外壳。

    骆闻舟在极近的距离里注视着他,喉咙一?,随后一?言不发地扯开了他的领口。作有点粗鲁,衬衫的扣子滚了一?地, 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费渡脖颈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胸口的纹身露出来?, 是一?只仿佛要张嘴嗜人的凶兽。

    骆闻舟目光扫过, 略微停顿了一?下:“我记得你上次在西岭, 纹的好像不是这个, 洗了?”

    费渡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身上揩油,大大方方地任他看:“传说中?有纳米技术的超仿真纹身贴, 比花样游泳队的眼妆还防水,当然是虚假广告, 所以我建议你……嘶……最?好不要舔。”

    骆闻舟略带薄茧的手指卡住了费渡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费渡根本不在意,好像落在骆闻舟手里的不是他金贵的咽喉, 而是一?条地摊上买的领带,任人随意撕扯,坏了也不心疼。

    骆闻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纹个真的,怕疼?”

    费渡坦然地一?点头,还不等他这个头点到位,骆闻舟忽然收紧了手掌。空气流通陡然困难起来?,最?致命的地方被人用力捏着,费渡有一?点生理性地战栗,然而骆闻舟感觉得到,他的颈脉平稳如一?根平铺直叙的线,没有半点加速,费渡甚至艰难地冲他露出了一?丝笑?意:“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个?”

    “阻断呼吸几十秒,你的肺部?就会有难以忍受的灼痛感,接着你会因为?缺氧而产生眩晕感,眼睛会开始充血,你的大脑那没进化?完全的破玩意会惊慌失措,不计后果地为?

    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切断生命体其他功能,你的四肢会麻痹脱力,失去反抗能力,然后陷入恍惚状态,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肌肉痉挛,几分钟之内就会死亡。”骆闻舟骤然松开他的脖子,“还会死得比较难看——你怕疼,不怕这个?”

    费渡好像知道怎么避免呛咳,在骆闻舟松手后,并没有依着本能急喘大气,只是轻轻了脖子,满不在乎地说:“也是种体……”

    “你不怕我把你怎么样,”骆闻舟打断他,一?手撑在他耳侧,“不怕我使用暴力,不怕我伤害你,我掐着你的脖子,你的心率都?没有加快,为?什么?是你太信任我的人品了吗,嗯?”

    费渡有些讶异地笑?了起来?:“怎么,信任你还不行?”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这么信任我,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记得你爸把这个烟灰缸扔了,你是后来?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还是把之前那个捡回来?了?”

    费渡没想到他好好地调情调到一?半,突然杀了这么一?个回马枪,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在此时的距离下,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在骆闻舟眼里无所遁形。

    “为?什么?因为?仍然在追查她的死因吗?”

    费渡猛地一?推他,骆闻舟早有准备,被他推开的瞬间?一?把揽过费渡的肩,顺势往下一?按,熟练地把平时对方犯人的那套擒拿用在了费渡身上,轻易就把他的手拧在了身后,单膝跪在沙发上别住了他的腿。

    费渡挣扎了几下,发现这个姿势完全使不上劲——当然,以他的战斗素质来?看,那点“劲”即便是使得上,在专业人士面前也实在不堪大用。

    君子口不手的费总反抗无门,只好冷笑?:“骆队,不给上就说不给上,大家以后还是朋友,使用暴力就比较不好看了吧……”

    他说到这里,叫嚣声蓦地戛然而止。

    因为?骆闻舟忽然俯下/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费渡:“……”

    骆闻舟不怎么温和?地在他蹭乱的头发上摸了一?把,看清了费渡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真是奇怪,一?个哄人哄得能白日见鬼、在哪都?游刃有余的花花公子,居然

    会因为?别人亲了他额头一?下,露出仿佛头一?次被表白的孩子般的慌张。

    就好像他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温情”似的。

    不知为?什么,他这点慌张让骆闻舟心里一?悸,比直面费总“舌灿生花”的“十八般武艺”时还要明显,他喉咙轻轻地了,很有再亲一?亲费渡的冲,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缓缓放松了钳制。

    “你不怕我伤害你,把身体和?命都?交到我手上也不在乎,却怕我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骆闻舟说,“说句实话,对你来?说比死还难,是吗?”

    费渡默不做声地保持了安静,既不回答,也没再作妖。

    “其实我也有一?直放不下的疑问,跟你讲个事吧,听不听?”骆闻舟忽然说。

    费渡不吭声,骆闻舟也没管他,自己开始讲:“我刚毕业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干大事的,没事就爱在网上跟那种‘XX几大未解奇案’的帖子,真事似地跟着网上以讹传讹的案情瞎分析,有时候意见不一?样,还能跟人掐起来?,最?后每个案子在我这都?会得到同一?个结论——在网上聊这事的都?是傻逼。”

    “那时候小女孩们都?流行穿越清朝嫁个王爷什么的,偶尔听见女同学议论,我就想,我要是穿,就穿回维多利亚时代,先把开膛手杰克揪出来?再说。”

    骆队过尽千帆,皮厚百尺,毫不在乎地把他缺心眼的黑历史拉出来?展览,离奇的是,费渡居然也没有借机冷嘲热讽地评论。

    “结果入职以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当时正赶上本市有政策,新入职的都?得有一?年以上的基层工作经验,我就到了这一?片的派出所。”骆闻舟伸手在费渡眼前晃了晃,“知道派出所小民警管什么吗?”

    费渡抬眼看着他。

    “什么钥匙锁屋里了,狗找不着了,熊孩子打架打掉颗牙,楼上租户家漏水……反正三只耗子四只眼的,什么鸡毛蒜皮都?找你,我们这些新来?的‘棒槌’,管的最?大的事就是抓几个溜门撬锁的扒手。唯一?一?起能称之为?‘案子’的,就是你家这事,好像还办得不太圆满。我在这干了一?年,觉得自己再干下去得上吊,于是

    死活拽着陶然去考市局的岗——后来?能去,其实还是走了点关系。”

    骆闻舟说到这里,自己都?摇了摇头:“但是到了市局日子也没有多好过,人人都?知道你是个眼高手低的衙内。天?天?挨训,尤其老杨,什么难听说什么,什么事没人愿意干让我干,就跟和?我有仇似的,一?天?到晚受气,每月那点工资不够我买烟的,我勉强待了半年,辞职报告都?打好了,正要上报的时候,老杨点了我去跟他接洽线人,调查一?个卖/淫团伙。”

    “这种团伙一?般会有一?点黑/社会性质,好多小女孩都?是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拐骗胁迫来?的,老杨正跟线人聊着,突然,一?个女孩一?脸是血的跑出来?,后面有两个男的拿着棍子和?弹簧刀追她,女孩一?边跑一?边哭着喊救命,周围的人都?见怪不怪,我热血一?上头,过去就要跟他们手,结果打趴下两个,又出来?一?帮。”

    骆闻舟一?摊手:“你捅过马蜂窝吗?”

    费渡:“……我为?什么要捅马蜂窝?”

    骆闻舟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那你恐怕不能领会我们当时的惊心魄——不过虽然挨了顿群殴,女孩还是救出来?了,老杨为?了掩护我,大腿上和?后背上各被人砍了一?刀,膝盖骨裂,结果我捅了那么大的篓子,他竟然第?一?次没训我,还说我这人虽然不靠谱,但总算有点警察的样子,我可能是被他训出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偶尔听一?句好话,当时就不行了,回家就把辞职报告撕了,从此成了他老人家门下走狗。”

    费渡的脸色缓和?了些,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

    “但这个故事的重?点不是这个。”骆闻舟收敛了方才?故意逗人乐的欢脱语气,声音沉了下来?,“重?点是,老杨的膝盖从此落下了伤,他人又胖,上了年纪之后越发严重?,阴天?下雨发作得比天?气预报都?准,能不走楼梯绝对不会走楼梯。可他却是从菜市场买菜回家途中?、在一?个过马路的地下通道牺牲的,那里五十米之外分明有人行横道。”

    腿脚不好的中?老年人都?会有意识地避开过街天?桥和?地下通道,

    哪怕多走一?点路,杨正锋当时是从菜市场往家走,那老男人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菜市场和?回家做饭,这段路他隔三差五要走一?趟,不可能每天?放着人行道不走,非得挑战自己膝盖的承受能力。

    “为?什么他当时会走地下通道?”骆闻舟在鸦雀无声的客厅里轻轻地说,“通缉犯躲藏的位置在很里面,地面经过的人根本不可能看见他。我想不通,甚至偷偷去查了老杨当时的通讯记录——没有,什么都?没有,他身上那手机的通讯记录非常干净,除了他自己拨出的那一?通请求支援的电话,前后几天?之内,连个可疑的推销诈骗电话都?没有。”

    “买菜回家,途中?碰到通缉犯,老警官还曾经打电话请求过支援,”费渡说,“还有吗?”

    “有目击证人,”骆闻舟说,“老杨身上只有一?把芹菜和?一?袋肉馅,手无寸铁,本来?没有贸然行,是因为?有个牵狗的老太太正好经过,不知怎么惊了那通缉犯,眼看路人有危险,他才?冲上去的。”

    “通缉犯呢?”

    “通缉犯精神不正常,问不出什么。我们调查过目击者,没有问题,周围居民证实,那老太太就住附近,每天?都?从那经过,到对面公园遛狗。”

    巧合、无懈可击的前因后果,死于见义勇为?的老刑警,完美的意外——

    “这疑点我跟局里提过,”骆闻舟说,“同事和?领导都?配合过一?起调查取证,最?后一?无所获。你知道,这样横死的人,亲戚朋友往往不能接受,常常会臆想出一?个假想的凶手,好让自己的悲痛有地方发泄……”

    费渡接了话:“就像当年我一?样。”

    “像当年你一?样。”骆闻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费渡下意识地一?抽,却被男人更?紧地握住,“从那件事之后,我才?隐约觉得,你当年那么激烈的质疑你母亲的结案报告可能是有根据的,但是费渡——”

    骆闻舟抬起头看着他:“你可以永远记着她,永远不放弃真相,但是不能把自己困在里面,我那天?有句话忘了跟你说,其实……”

    费渡用了点力气,强行把手抽了回去:“困住我的不是她的

    死因。”

    骆闻舟一?愣。

    “不是那个,”费渡摇摇头,他移开目光,盯住桌上的烟灰缸,沉默了不知多久,好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挤出了一?句话,“我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不是那个。”

    倘若魂魄会流汗,骆闻舟估计已经汗流浃背了,他实在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把费渡的嘴撬开了一?条缝,连忙追问:“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费渡死死地咬住牙关,整个人紧绷如将断之弦。

    骆闻舟刚想说句什么缓和?一?下,就看见费渡竟然把客人丢在客厅,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直接往楼上卧室走去。

    骆闻舟正要追上去,突然手机响了,他一?皱眉接起来?:“陶然,怎么了?”

    “董家着火的事你知道了吧?火灭了,我们现在进来?了。”陶然飞快地说,“是人为?的,有人点了某种纸制品扔在沙发上走的——董晓晴家对门在门上装了楼道监控,拍下了那个人的体征,男,一?米七五左右,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没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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