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歌看着她,目光很温和,唇边笑意浅浅,神色甚至算得上和善。
然而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邱荣却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
太邪门……太邪门了!
明明对面是个身姿曼妙、乌发雪肤、笑意盈盈的妙龄少女,但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她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流着血泪的女童,站在时空的深渊旁,沉默而又绝望地看着她,目光中是极度的委屈和愤怒凝结成的怨恨与戾气。
漂亮到极致,也妖异到极致。
高二时龙芷璋和几个“姐妹”在班上举行的圣诞晚会上兴致勃勃地准备了一个歌唱节目,雄赳赳地准备要惊艳四座。
然而最终在舞台上,龙芷璋根本一句歌词都唱不出来,声音嗫嚅在喉咙里,完全不成句,最后不得不被主持人救场式地终止了这个节目。
她为什么唱不出来?
因为顾夜歌坐在第一排。
从龙芷璋登上台的第一秒起,顾夜歌就一直盯着她,目光沉郁,无悲无喜。
只有被那样的目光盯过的人才知道,那是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她坐在台下,坐在阴影里,冷冷地盯着台上的她。
最可怕的仇恨,既不是言语表达出来的,也不是行动能表露出来的。
而是深藏在心里,将它酿成一盏无解的毒酒。
龙芷璋下台后向别人抱怨,“……眼神像个死人一样……”
但连这样的抱怨,也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在那一刻,顾夜歌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还穿着臃肿校服的女孩,唇边微微含笑,神色间的某种东西却让她瞬间头皮发麻。
彼时的龙芷璋并不知道,那目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余生,需要为年少时的过错,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如此时的邱荣。
“说完了吗?”顾夜歌出声,声音清冷。
她侧首看向邱荣,似乎直到此时,才终于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你!”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顾夜歌完全没听进去,邱荣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完全气结。
“啪!”
离顾夜歌最近的一张桌子直接被她整个踢翻。
离她近的几个人原本还打算过去劝,见到这场面,哪里还敢靠近。
少女抬起头,微微含笑地看着她,目光却隐隐透露着疯狂:“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说了?嗯?”
她一步步地靠近邱荣,马丁靴在地面上踏出清晰的步声。
邱荣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厉声道:“顾夜歌,你想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造反?”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玩儿的话,少女噗通一声笑出来,眼神无不嘲讽,“这算哪门子的造反?您是天子还是帝王,这么不容挑衅?”
“啪嗒!”
顾夜歌顺手拎起一个板凳,直接砸在邱荣身前。
“啊!”有女声尖叫。
“卧槽。”有男生躲在后面,眼神居然有看好戏的兴奋。
“顾夜歌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有人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顾夜歌歪了歪头,玩味地看着邱荣面上的瑟缩,轻笑:“怎么?老师,您不喜欢?”
她一步步靠近,邱荣身子越来越抖。
“我还以为您可喜欢了呢,毕竟您的得意门生,当初当众拎着板凳打闻静之后,您不也没惩罚她?您不还是可喜欢可喜欢她了呢。还骂闻静自作自受呢。”
她本该笑的,可到底控制不住,眼中晶莹闪烁。
顾夜歌仰起头,极力抑制住鼻子的酸痛和内心涌起的荒谬疲惫感。
邱荣白了脸,好半晌,终于回忆起顾夜歌言语中的意思,脸上居然浮现出了愤怒的涨红:“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闻静是自己贱!你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来瞎搞事!”
顾夜歌玩味地点了点头:“对呀,我是没搞清楚事情,除了当事人,谁能真的清楚其中是非?”
她面色忽然一变,深黑的瞳孔望向邱荣,神色说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可是,她是我朋友啊。”
“龙芷璋为了朋友,为了义气,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你们不也没管?不也觉得她真性情?那么我为了我的朋友,犯上一次,又有何妨?”
为了朋友什么?哦,因为她在凌晨两点的宿舍里,在龙芷璋朋友在的时候催了她们早点睡觉,冒犯到了龙大小姐和她千金万贵的朋友,所以龙芷璋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都是真性情,都是“为了朋友”,“讲义气”。
“噗……邱老师,你抖得那么厉害干什么?冲冠一怒为友谊,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剧情吗?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夸夸我吗?嗯?”
顾夜歌想,她此时的神情一定很恶毒。不过没关系,这口气她憋了三年,不恶毒,对不起十四岁的自己。
邱荣脸色一变又变,最终变成一种复杂而高高在上的怜悯:“顾夜歌,我以为你高考考得那么好,以后能有一些作为,没想到……你真的,脑子有病。”
“噗。”
乌发红唇的少女一下子笑了起来,她抬头的时候眼睛都是弯的,声音甜美如孩童:“邱老师,这招龙芷璋三年前就用过了,你怎么又拿出来使了?”
“你们还真是师生啊……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仰头大笑,笑声悲凉而刺耳。
她的笑声突然停止了,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孩子气的阴沉:“我就是脑子有病又怎么了?我就算脑子有病,也混得比你们喜欢的那些小太妹好多了。”
语气中带着孩子式的赌气和倔强,令人发笑。
然而此时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最闹腾的几个混子都没敢出声。
邱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考得这么好,以后应该有个好前程,没想到……你快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早点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顾夜歌神色冷了下来,方才她其实是在陈述过往遭遇的一切,将其拿来问罪邱荣,思及那个十四岁的孩子,忍不住情绪失控了一下,袒露出最柔软的一面。
可以说直至这一刻之前,她都对邱荣会后悔、会反思、会忏悔抱有希望。
但她听到了什么?早点去看心理医生?
这话方檬矜说给十四岁的顾夜歌听,杀伤力爆表。但邱荣说给十七岁的顾夜歌听,却无异于点燃炸弹的导火线。
有人挡在邱荣面前,试图说服顾夜歌冷静:“那什么,邱老师年纪大了,受不起刺激,顾夜歌,咱们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顾夜歌抬头看他,语气凉凉:“我家保镖在门口,还想走出这个教室的,就给我闭嘴。”
刚才还在劝顾夜歌的几个男生瞬间安静如鸡。
邱荣颤抖着开口:“顾夜歌,你想做什么?”
高挑的少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她忽然就笑了。
这笑容宛如冰天雪地里乍然盛放的一株牡丹,美艳倾城。
在这株牡丹盛放开来的一瞬间,顾夜歌猛地冲过去,左膝盖狠狠地向前一击,双手在邱荣肩头猛然向下一按。
瞬间,邱荣生生跪在了她面前!
膝盖的刺痛一瞬间传遍全身,邱荣浑身颤抖,然而她根本就不敢动。
高挑的少女俯视着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语气很柔和:“邱老师,我没记错的话,你儿子今年读高二对?”
“啧,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呢。你也是有快高考的孩子的人,怎么当初逼闻静退学,就逼得那么从容呢?”
她语气里听得见疑惑:“一点都不心虚吗您?”
邱荣的身体在抖,执教几十年,她遇见过这种级别的学生,但那都是看着别人丢脸,自己是从来没经历过的。
被学生逼着当面下跪,这种情况,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邱荣颤声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啊。”顾夜歌笑了起来,笑容明艳若牡丹,“闻静妈妈当初在办公室外头跪了三天,您都不肯撤回。我这人心善,您今天呢,在这儿当众跪一天,这个月再亲自登门到闻静家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了。”
“学生是最好欺负的。”她将邱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放回耳后,凝视着她的侧颜,声音有点飘,“困在学校的四方天空里,什么都怕,怕考不上大学,怕周考成绩不理想,怕当众批评,怕请家长,怕被排挤,怕被退学,怕被记过,怕被记档案……老师的权力多大啊。”
顾夜歌其实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她家世优渥,所以高二高三时略略降低自己的格调,露身边同学看得懂的“财”,便很容易混进G高这群人的“圈子”里。
脑子不笨,所以自己喜欢的学科如历史语文,自己不得不逼自己拼命学的学科如素描速写色彩,最后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尊重因此轻易获得。
但她依然有过那样黑暗的十四岁。
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正面怼?为什么不以牙还牙?为什么要怕G高给她记档案?为什么不直接转学?
因为她心底里,说白了,还是有那种作为“练习生”的偶像包袱。
她想成为爱豆,所以她得做楷模,不能有黑历史,不能爆粗口,不能打架,不能不尊重老师、不能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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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的做法其实非常偏激而不明智……她纯粹是忍了太久,给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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