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那是这趟欧洲之行绝对的高光时刻，但高考的前一夜，顾夜歌的梦境，却并没有梦见那些。

    她的梦境始于那个奢靡精致的晚会，她穿着复古美艳的黑红色长裙，微微茫然在站在场中。她记得自己在找一个人，但绝对不是在找林子萱。

    然后，一切和她经历过的一样，她一转身，撞见那个美得如同大妖化形的亚裔少年。

    像是一部冗长华美的沉闷文艺片，长长的梦境中，镜头始终只对准他一人，周围的所有人、屋、景都变成氤氲的光晕，独他的侧颜，清隽绝世。

    不可思议的，梦中的她却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有一种极安心的感觉——她在找人，而此刻她找到了。

    现实中的她绝不可能如此直愣愣地看着一个人如此之久，然而梦境中可以。有些根本未曾存在于她记忆里的细节，忽然变得格外清晰，她甚至能看清他看向他人时，双睫在空中掠过的弧度。

    梦境终结于林子萱带她离开。

    然而在现实中，关于他的一切在那戛然而止，而在梦境中，她离开的那一刻，他忽然抬眼看了她一眼。

    立体清隽的眉目，精致偏长的眼型，本是再正统不过的俊美。

    但他却偏偏生了一双极大极黑的双瞳，清亮暗魅，与蝶翼般的长睫相呼应，隐隐透出某种带着孩童式的纯真、却又妖孽万分的惑与诱，令人心颤。

    美极近妖。

    那双眼，与这段时间让她寤寐思服的那双眼，忽然重合到了一起。

    顾夜歌猛然惊醒过来。

    手机透出微光，已是凌晨三点。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她的意识在黑暗中渐渐回笼。

    属于那个少年的面容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唯有惊艳的余感挥之不去。

    她只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曾遇见过一个令人惊艳的漂亮男孩。

    然而在梦境中，他的面容无比清晰。

    ——与这半年来令她寤寐思服的面容，融为了一体。

    顾则唯。

    半年前见到的少年究竟是谁？万籁俱寂的深夜，顾夜歌一时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中记忆出了差错。

    但这对顾夜歌而言其实并不重要，萍水相逢，一场惊艳，饱了眼福后，少年如何，与她并没有什么大关系。

    影响她的，是顾则唯。

    此番入梦、扰她心神的，也是顾则唯。

    晚会上相逢的少年，也许不过是梦境的素材而已。

    如果说白日和林瑾辰的玩笑中，对顾夜歌而言，顾则唯还是令万千少女倾心的正能量爱豆，那么此时对他，顾夜歌却有一种极深的悚然感。

    这少年，实在太像个妖精了。

    她何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悠哉悠哉，寤寐思服。

    宛如被摄取魂魄一般，他沉睡在她白日的幻想里，也栖息在她最不为人知的梦里。

    从未有过的感觉扼住了她的喉咙，日日夜夜都在渴求……非得见到他的影像、听到他的声音方可解渴。

    这止渴却又是在饮鸩，如同亲手在自己体内种下蛊，这思慕缠绵地进入自己的骨骼之中，心脏的每一片瓣膜都写满他的名字。

    ……可这些东西怎么会和她有关？

    顾夜歌不是年幼白甜的小女孩，她幼时已在书本之中阅过千帆，这些年更是冷眼看身边人为情所困为情所扰，心海却始终沉静如死。

    她长久地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爱人的能力。

    这个问题却如此猝不及防地以一种从未预料过的方式被解答。

    情感上因他甜蜜到飘飘然，理智上却是一重又一重的慌乱与别扭。这样几乎将她吞噬掉的情愫让她觉得恐惧。

    她甚至都没有真切地见过对方……这样的感觉简直荒谬。

    只是因为慕色吗？因为一时被风华所惑？

    又或者说……连她都不会去相信的所谓缘分。

    August……或许荒谬，她居然真的怀疑这少年是不是妖孽化形。

    但这是不对的，一切的悸动其实都只是她自己的心理活动，她控制不住自己，就去妖魔化对方，这样的行为太可鄙。

    彼时万籁俱寂，一片黑暗中，顾夜歌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异常冷静，几乎脱离了躯体，然而在事后，回想起这深夜里两端睡眠间的片刻清醒，却是混沌异常。

    第二天就是高考，她本畏惧自己会再睡不着，未想却是一夜好眠。

    在顾夜歌的记忆中，那一夜她再次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似乎想起了一句诗。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那也许，是另一个梦境了。

    七点半，暑假后放纵的顾夜歌犹困在白软枕被间酣睡，却被手机铃声吵醒，“喂……”

    林子萱元气满满的声音响亮地传了出来：“Candy,快下来，我在你家楼下，我们一起去晨跑。”

    晨跑？

    顾夜歌混沌的思绪终于被拉回了点，她眯着眼睛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手机里的女声显然很愉悦：“快点呀，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吃个早餐，聊聊人生聊聊理想什么的……”

    顾夜歌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混沌的意识被迫清醒了些，姗姗来迟的起床气也终于到位，她沉默着听完林子萱的畅想，面无表情地对着手机说了三个字：“神经病。”

    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床尾。

    铃声很快又响起来，顾夜歌皱着眉头看了来电显示一眼，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终于安生了。顾·刚高考完·夜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显然她没安心多久，很快，一阵更加响亮刺耳的铃声响彻整个房间。

    居然是她高中时用的老人机——G高不许用智能机。

    高考后她就把它丢角落里了，显然是忘了关机，没料到今天居然还有电。

    听声音，老人机在书柜的某一格里，拿它需要下/床——拿完她也不用睡了。

    顾夜歌把整个头都埋在枕头里，埋了五秒，忍无可忍地起身拿起了老人机。

    “你有病吗？？？”

    她天生声音清甜娇软，近乎娃娃音，平日里生气也没什么威慑力，能语气差成这样，可见有多不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

    林子萱下了片场就没什么威严可言，她对顾夜歌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同事之间的距离——在她眼里，大概顾夜歌一辈子都只是她的“暗雪”，是《红夜》里古艳纯真的王储妖姬，几次越过顾夜歌底线之后，顾夜歌对她索性不再客气。

    一个人再厉害，当你一不求人，而不欠人，三不受制于人时，便没有必要太过迁就于她。

    林子萱给她的合同中，最近的行程也是九天后，此时完全是她的自由时间，顾夜歌昨晚刷顾则唯的饭拍舞台刷到四点半才睡，林子萱这时候七点半把她叫起来晨跑，她不炸才怪。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有个通告，据说顾则唯会参加，所以想过来和你商量一下……”

    顾夜歌握着老人机，足足沉默了十秒。

    她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声音宛如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我十分钟之内到楼下。”

    电话那头，穿全套李维斯牛仔装的女子挑了挑眉，如同发现顾夜歌追星那天一样，笑得像只狐狸成了精。

    林子萱其实并没有特意住在顾夜歌家旁边，但S市别墅区就那么一块儿，林子萱昨晚正好去看自己叔父叔母，住的地方离顾夜歌家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所以林·童心未泯·导演索性穿了身休闲，直接步行走到顾夜歌家——还因为长得好看+嫩，忽悠着小区保安大爷给她开了门。

    此时才刚到八点，可S市是著名的火炉城市，空气依旧闷热到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顾夜歌看着面前蒸腾而起的面汤热气，有点怀疑自己有没胃口吃得下。

    毕竟，她前几天都是下午两点才吃的第一顿。

    她们的面很快好了，顾夜歌沉默地掏出钱包准备付款，收银的大妈看她拿出现金却皱了皱眉头，大着嗓门道：“现金吗？我这儿不收现金啊，等会儿说不定找不开……”

    顾夜歌怔住了。

    “噗。”牛仔衣女子忍住笑，拿出手机，“我来付。”

    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顾夜歌默默地低下头——嗯，又忘记了现在外面都是用支付宝or微信了。

    她被困在高中三年，5/10/7的全日制寄宿，禁手机禁网，几乎完全与社会脱节了。

    面很快盛上来了，林子萱平时吃的都是西式早餐，万年不变的沙拉吐司牛奶鸡蛋培根，来到以早餐闻名的S市，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半个月来早餐就没重样过，今天见路口面馆有一种她从没吃过的面，便兴致勃勃地拉着顾夜歌来尝。

    刚刚在路上，顾夜歌的起床气还没消，所有一直沉默着，付款过后因为尴尬，更是一直没开口，可几口滚烫喷香的面汤入肚，心里有些按奈不住的东西如同有了自己的思想一般，在体内骚动得她不得安生。

    眼见林子萱吃得正欢，完全没有提起工作的事情，顾夜歌不得不开口：“林导，你刚刚跟我说的，顾则唯会参加的那个通告……”

    OK，这个语气很好，淡定沉稳，完全没有羞涩紧张和慌乱。一听就很正经专业。——顾夜歌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林子萱怔了怔，面上笑容半点不变，语气听起来像个可靠的老板：“这个啊，对呀，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帮你接了个网综吗，刚刚收到消息，顾则唯在节目中的导师可能会去……”

    ——嗯，就是那种靠忽悠员工、画大饼来赚钱的“可靠”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