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的东西又不会因为被说两句就到了她们手里。
和三年前不同，到了第二天，班上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在讨论这件事了。
原因无他,对于美术生而言，几乎可以说比高考还重要的联考的成绩，将在今天的八点公布。
多媒体黑板前老师还在讲课，但教室却空了近一半的位子，初春阳光灿烂的早晨，无数穿梭在走廊的身影，正焦急地打着电话或发着消息。
临近高考，老师其实已经不大管这些事了，此时英语老师正闲闲地讲着卷子，对空了一半的教室见怪不怪，讲到一半，还突然停下来，叹口气，劝他们保持平常心，又感叹了一番时光流逝。
程依依趴在桌子上，紧张得低低地哭了出来。身边人一时慌乱起来，努力安慰着她，可眼眸闪烁，分明自己也紧张得不行。
顾夜歌垂眸翻着书页，眉目沉静，与周遭情绪波动极大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忐忑成绩是不可能的，但对于联考，她是真的已经尽了全力。
数月不到四小时睡眠的高密度练习，记了满满几个笔记本的笔记和反省、tip，抹下面子一遍一遍地请教画的好的朋友，无数次地被讽刺躲避拒绝。极度压抑下，无数次躲在卫生间里濒临崩溃的无声嘶吼。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苛责自己。
八点到了。
看着秒针悄无声息地走过去，顾夜歌轻轻呼出一口气。
“夜歌，你查了成绩没有” 颜絮琪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极尽亲昵地说道。
“……” 顾夜歌惊了一下，默默退后了五公分，对着颜絮琪亲热得仿佛亲姐妹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瘆得慌。
静默了两秒，见对方眼睛还热烈地望着自己，笑得甜腻，顾夜歌沉默了一会儿，干干地道:“没有……”
“怎么还没查呀，要不我帮你查一下”对方语气亲热得近乎娇嗔，直热络得顾夜歌有毛骨悚然之感。
眼看对方即将靠上自己的身体，顾夜歌默默地又退后了五公分。
对方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她的冷淡，低头在手机上调出页面，语气熟络:“你考号多少啊，我帮你查一下。”
“……不用了谢谢，我下节课去班主任那里拿手机查。”
“哎呀，那多麻烦啊，我这直接帮你查了嘛，快告诉我你考号……考号考号！”颜絮琪头也不抬，极自然地催促着顾夜歌，一副极热络熟识的样子。
她可不像龙芷璋那种智障，这种情况下还咬定顾夜歌是打肿脸充胖子。
顾夜歌虽然做事并不按G高的小圈子“规矩”来，但并没有刻意藏拙装穷——没必要，真的没必要，无论是显摆还是装穷。
这些人并不值得她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这几天颜絮琪悄悄观察着，很快就发现很多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顾夜歌是不是富二代不好说，但家境远优于G高大多数人却是铁板上钉的事。
过去带着有色眼镜，发现不对劲也本能地忽略掉了，现在却是越观察，越是心惊。
如果不是龙芷璋散播的谣言在先，颜絮琪之流受其影响，先入为主地有了偏见，也不会到现在才看出来。
不过没关系，颜絮琪绝对不是那种碍于面子抹不开，不得不继续和顾夜歌僵持的人，几乎是反应过来的当天，她就做好了决定。
之前看走了眼又怎么样？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呢，只要她脸皮够厚，照样可以把对方变成姐妹。
顾夜歌不动声色地又远离了颜絮琪三公分，这人简直是把两面三刀变色龙这几个字揉开了演给她看。
但要等下节课下课去找班主任要手机再去查成绩的话，时间的确是漫长得过了头——早自习下的时候班主任还没来，昨天班主任又不愿意给手机，她只能等下节课去拿。对于等成绩的考生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顾夜歌思忖了一下，同一个班，统考分数大家最后总是要知道的，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便顺口报了自己的考号给她。
“180……”颜絮琪口中重复着顾夜歌的考号，手指在屏幕上操作着。S市网络查成绩的步骤还挺复杂难弄，顾夜歌看着身边女生神色凝重地在手机上飞快地操作着，心态微妙——嗯，有人帮她查，不接受白不接受。
“夜歌你的分数出来了，我来看看啊，第一个素描……”顾夜歌听着身边女生的声音，下意识舔了舔唇，心理建设做得再好，这个时候也是紧张的。
颜絮琪的声音忽然断在喉咙里，空气中出现一个短暂的寂静，顾夜歌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回头望向颜絮琪，眸色沉凝。
颜絮琪瞪大双眼，望着手机屏幕，完全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看看自己是否看错了。
但显然，她并没有看错。
半晌，一声尖叫响彻整栋教学楼：“卧槽顾夜歌你考了269啊啊啊啊啊！！！！！！”
“……”
刚刚下课，教室里正一片压抑的宁静，骤然一声尖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颜絮琪和顾夜歌。
但没有人出声斥责，在反应过来颜絮琪话语里的信息之后，所有人都炸了。
“卧槽！”
“两百六十九？？？！！！”
“看错了？？？”
“牛逼啊。”
“顾夜歌……？？？”
“我靠！！！”
像油锅里滴进一滴水，整个教室都沸腾起来了。
美术联考两百六十九是什么概念？
联考的标准各地都不一样，不同于一些改得比较宽松以至于联考普遍高分的地方，S市……哦不，整个H省，每年的联考状元，也普遍不过两百七出头！
而G高，从来都没有人考到过两百七的成绩！
每次的模拟考乃至上次的七校联考，年纪最高分也不过是两百四左右。
269……意味着文化分只要过了本科线，一本几乎是百分百稳的事情。
甚至于，750的满分，她只要拿到了一半的分数，就已经可以轻松进入211大学。
难以置信、愕然、惊异、崇慕、怀疑……感受到周围人狂热得近乎炽热的目光，顾夜歌垂下眼眸，舔了舔唇，问颜絮琪：“你是不是看错了？”
声音很平静，不见慌乱，也不见狂喜。
但听这其他人耳里，却觉得和与顾夜歌之前的声音相比，有种笃定的底气在，落在众人心里，激起每个人各异的心思。
这一句话，几乎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龙芷璋瞪大双眼，脸上红肿的痘痘似乎都变得惨白，闻言，她尖叫一声：“肯定是看错了！顾夜歌怎么可能考这么高？”
声音刺耳尖锐，几乎所有人都瞬间皱了皱眉头。
、
“你们都是傻子吗！怎么会信她！成绩一出来不怕丢脸吗！”
顾夜歌微微眯了眯眸，极深的眸子有暗沉的冷光掠过。
颜絮琪毫不掩饰地冲龙芷璋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老子看了三遍了，怎么可能有错？”
“龙芷璋，你说我看错了，你自己考了多少分啊？”颜絮琪语气挑衅，冷嗤一声，转头对着顾夜歌却是瞬间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忙不迭安慰她：“夜歌咱别管她。”
“你……”龙芷璋气得扁平的胸膛不住地上下起伏，可过去小团体里颜絮琪的地位就比她高，她好不容易才混进去搭上关系，让她们帮自己一起针对顾夜歌，现在颜絮琪转脸不认人，自己下场怼她，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无论是骂人的功底，还是背后的人脉money，龙芷璋都远远无法和颜絮琪相提并论。
“嗯……”顾夜歌不动声色地避让了颜絮琪殷勤热切的目光，心中浮现出她们两人一起讽刺侮辱自己的样子，如果此时教室发生的一切是出戏，这出戏的名字应该叫——狗咬狗。
人群静默了一会儿，但显然质疑的人不止龙芷璋一个，一个男声响了起来：“顾夜歌怎么可能考到269啊？你们忘了她色彩有多差吗？”
“对呀，奉老师当时可是天天……”
大多数人显然没有这么快丢失记忆，联考之前的色彩课上，顾夜歌几乎一直是作为反面例子存在的。老师几乎每天都在对她明怼暗讽。
当时色彩老师还搞了一个罚钱制度，课堂训练和课后作业画得最差的人罚钱，一张50，那段时间顾夜歌一个人差不多就被罚了小一千，老师当时说的是这钱到时候大伙一起吃饭，不会独吞，老师当时说的是不是真话，谁也不敢说，反正到现在联考考完了快一周了也没见哪个老师提过这事儿。
“她那个色彩成绩，怎么可能考269啊？”
很快有声音反驳他：“可顾夜歌之前速写和素描也一直都很好啊。速写墙上顾夜歌的画挂了快十张了。”
“对呀，速写她一直都是A组的，素描也一直画得很好。”
这话也是事实，顾夜歌一直是速写老师偏爱的得意门生，而且联考前的一段时间她几乎一直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在进步，几乎每次周考都要比上一次进步十几分——别小看这十几分，美术总分也不过三百，每次考试全班最高的和最低之间差距也不过六七十分，一次十几分的进步，三次就是近四十分的进步，这个速度堪称骇人。
“速写素描再好又有什么用？联考是看总分的啊，以她的色彩成绩，怎么可能会考到269？”
人群中出现短暂的寂静，半晌，一个女生冷笑一声，“我们那几个老师的改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几位“师母”画的比例错乱的画也能被划分进第一梯队，改高分发奖品。
“你们真觉得顾夜歌的色彩画得烂吗？”
以画室老师改出的成绩断优劣，优者给最好的资源，发就奖金和奖品，劣者剥夺所有资源和权力，罚钱罚站受尽冷眼——若评判标准公正也就罢了，若评判者本身就不公正，怎么可能不引人非议？
事实上，在联考前一段时间，因为这种情况就引起了不少人私底下的反抗，并和班主任沟通，试图离开画室另外再找学习的地方，只是联考在即，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不折腾。
G高美术生的专业课是外包给了外面的画室，画室因钱而来，为钱而教，根本没什么师德可言。
教室里静了一秒，几个姑娘神色复杂地彼此对望，显然对这话深有共鸣。
“顾夜歌上次小联考多少分？一次是狗屎运，两次也是吗？”
“她小联考那次大家还不是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联考的老师就喜欢她的风格。”
“诶，还别说，其实我一直觉得顾夜歌的画很好看，上次她被批得那么狠我还报不平过。”
“她的画真的除了色调之外都很绝。”
“之前一直不敢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她那种丧丧的色调很好看，有种哥特风，有时候又有点巴洛克的感觉。”
“陈奉一直说她的画色调太暗太阴暗，不够亮堂……可人家国美的优秀色调也不亮啊，色彩画非得亮得像卡通画才行吗？”
“就是，明明她塑造空间感什么的都是满分，我一直觉得她的画很好看啊。”
“人家那是特色！”
“老师毕竟是老师，给她改低分肯定是有原因的……”
“明明是奉狗对她有偏见好？龙芷璋程絮儿她们几个天天吹枕头风，人家顾夜歌是白白被他们耽误了这么久！”
“人家联考评委给她打的高分！你是觉得陈奉比联考老师还牛逼”
“……”
忽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成了她的知音，都对她那被诟病已久的画风欣赏不已。
顾夜歌沉静地垂下眼眸，半晌，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她重新翻开自己的课本，神色间很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还不如回去看顾则唯的舞台。
不知想起了什么，少女忽然怔怔失了神，半晌，她忽然对着虚空绽放出了一个极甜美极甜蜜的笑容，原本冷沉的双瞳温柔似三江春水。
这笑容让她身上先前的乖戾阴霾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忽然变得阳光灿烂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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