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其实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更远一点，此时爱着顾则唯的人们，大可不必难过。

    任何一个改变旧世界、打破旧规则的事物出现时，都会伴随着无尽的质疑与攻击。

    何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时间是证明一切最好的方式。

    终有一日，他会抵达比那些人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数年之后，今日的种种质疑污蔑，再想起来只会使人发笑。

    未来的人们偶然提及今人对他的抨击与诽谤，只会觉得荒谬而匪夷所思，如同回望黑暗的中世纪。

    多年之后，回望那年夏天，人们迟早会恍然，他们见证了怎样的传奇诞生。

    S市的冬天来临时，顾夜歌的煎熬结束了。

    窗外的雨稀稀落落地下，顾夜歌翻着教辅，心中一片沉静。

    几近惬意。

    那场似乎什么都很普通的考试过后，素描、色彩、炭笔、刮刀……所有与美术有关的东西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用再面对惶然的画纸，她又回到了她熟悉的世界。

    顾夜歌不喜欢画画吗？未必。

    但她厌恶联考前的那段时光，将人逼至崩溃的作息，无法琢磨的成绩与评判标准，毫无责任感、毫不掩饰逐利与自私的老师，各怀鬼胎的同学……老师与成绩是无上权威，这权威主导了她的生活，决定了一切，可这权威本身便无权威可言，审判者做事双标且毫不遵守规则——而它本该是维护规则的人。

    此时联考结束，她心中只剩下终于解脱了的酥软，如同窒息的人终于被松开了脖子。

    成绩还没有出来，大概顾忌到联考前的集训实在强度太大压力太大，这几日虽然开始复习文化课了，但学校安排的课程内容都不重，似乎有意让他们舒缓一口气。

    大概前段时间实在崩得太紧，此时明明高考在即，班上气氛竟似已毕业，老师不得不连连提醒——可到底情有可原，又已经到这时候了，大家都没有把话说得太重。

    还有一节课，她将会有一个小小的假期。

    周六下午到周日下午——这是这半年，美术班的第一个假期。

    班主任邱荣正和蔼地对着龙芷璋谈心：“听说你上次测试分数考得蛮好？这次联考感觉还顺利，有没有信心搞到230分？”

    龙芷璋满脸得意的笑，细长眼高高挑起，说话间不住地用小黑眼珠子瞟顾夜歌，奚落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她口中含糊地道：“哎呀，这都没准的……奉奉说我能拿240。”

    240基本是前三名的成绩了，全省十几万美术生里也能排进前1000，邱荣笑眯了眼，神色愈加和蔼，语重心长地说：“要真能拿240，你可要好好学习，这么好的成绩，到时候不能让文化分拖了后腿……”

    龙芷璋暗笑着应下。

    小联考顾夜歌考得好又怎么样？上次校内测评她照样比自己低一截！

    好巧不巧，这次排位子恰恰把龙芷璋排在了顾夜歌的前两排，两人位置隔了不到两米，日日16个小时相对，无论想不想听，那头的话都会飘过来。

    ——但顾夜歌恰恰是那种，会自动排除自己不感兴趣的一切讯息的人。

    顾夜歌正在复习君主集权制的形成，记着记着翻页间忽然想起少年的侧颜，手指停在那里，莫名就失了神。

    潋滟华丽的蓝衣如凝宝石，银灰的发蓬松精致，长睫高鼻，侧面线条流畅漂亮如画中人。

    音乐流淌，少年扼住自己修长的脖，浅色的瞳孔定定地看着前方。

    眉眼如惊鸿。

    画面明明诱惑到极致，可他的神色却是清冷的，琉璃般的浅色瞳孔淡漠冰冷，如同易碎的矜贵的瓷器。

    魅惑而又清冷。

    简直像只银狐。

    那实在是举世无双的漂亮。

    昔有狐妖诱书生，今有顾则唯。

    这失神被同桌打醒，团脸姑娘看着她：“夜歌你怎么了？”

    “啊？”

    妖精般漂亮的蓝衣少年忽然变成宋澜的脸，顾夜歌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龙芷璋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顾夜歌，宋澜则略带嘲讽——像是搭好了一出苦情戏，只等她这个女演员上场去表达对女主角的嫉恨和羡慕。

    莫名其妙。

    顾夜歌微微有一点懵，意识到似乎自己错过了什么。可刚刚对着书本却开始想美少年，这时候被人打醒，顾夜歌莫名有种书房看小黄书被发现了的慌张，她有点惶然，又有点迷茫，重复着低喃了一句：“我没怎么啊……”

    他们在说啥呀……

    她是真的茫然。

    龙芷璋脸色变了变——角色不上场，戏台子搭得再好也没用。

    宋澜也没料到，顾夜歌根本没听见她们方才的话。

    S市美术生联考之前会有一次七校联考，规格一切依照正式联考来，评分也是各个学校的大能一起来改，权威性极高，俗称小联考。

    谁不知道顾夜歌在小联考中大爆冷门，拿到了总分全班第二的成绩，速写单科更是全班第一。

    按理说，学生成绩考得好，老师应该高兴才是，可顾夜歌不一样，她之前几乎天天被色彩老师拎出来当做反面例子嘲讽挖苦，结果这次大爆冷门，被色彩老师捧上天的那几位连她成绩的边儿都碰不到。这种情况非但不能证明老师能力强，反而让人觉得，这老师眼光不行，大大降低了他的权威性。

    这几天色彩老师几乎天天都在教训学生：小联考成绩一般会打得比较高，其实没那么准确的，不能当真的，往年那个谁谁谁和谁谁谁，小联考考得可高可高了，结果联考成绩一出来全傻了……

    没有提名，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在暗指谁。

    宋澜其实不大喜欢顾夜歌，但这回却很想看她反击——美术老师改分不标准早就是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会撒娇会来事的漂亮姑娘将速写画成外星人，画的六头身的姑娘有双46码的脚，年轻小伙子一只胳膊只有另一只四分之一大，衣褶全乱画，什么立体感结构都没有照样进前十，样样都无可挑剔的画反而在六七十分徘徊，讲画的时候底下所有人都在质疑，老师先是强行解释“比例不对是因为远大近小”“虽然按标准不对但她画得有感觉”，后来直接恼羞成怒了，“你们懂画还是我懂画？今晚速写作业翻倍！”

    高三学生所有资源全部都按照成绩分配，可“成绩”的评判却如此一言难尽，心怀不满的人其实很多，看不上龙芷璋之流的也不在少数，只是“沉默的大多数”，毕竟身在学校，老师掌控了太多权力，权衡利益，没人选择闹得太过分。

    于是老师们一个个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都当那些事情不存在，觉得自己特别公正：“说到底一切资源全部按照成绩来，很公平，成绩确实就是看你个人努力，努力的人当然应该得到更多。”学生敢怒不敢笑，偶然忍不住发出声冷笑，还要被骂“有什么直说就好，自己没本事在这儿阴阳怪气个什么？你们这种人以后到社会去也都是蛀虫，都是最底层的垃圾！”

    枪打出头鸟，他们自己不干，便盼着顾夜歌干，可惜一直到联考，和美术老师们都分道扬镳了，也没见顾夜歌做出点什么来。

    人类的悲喜并不共享，如宋澜之流，他们其实看到了顾夜歌的遭遇，知晓那些不公与荒谬，却并不会因此为顾夜歌不平，反而因为顾夜歌没有第一个“起义”反抗，承受暴风雨，让他们躲在后面受益而觉得忿忿，暗骂顾夜歌太“窝囊”“废物”“一点骨气都没有”“怂货”。

    但这些人的想法，和顾夜歌又有什么关系呢？

    眉眼沉静的少女根本与周遭人不在一个世界里，她垂首，自动铅笔飞快地在书页边缘处勾勒出一个轮廓。

    蓬松的发，侧面线条精致流畅。妖孽般美貌的少年。

    August.

    August.

    August……

    ……

    下课铃声很快响起，有人早早收拾了东西，铃声一响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冲了出去，也有人在迫不急待地和朋友聊天，谈自己新发现的八卦。

    “诶，你看到没有？女寝楼下停了一辆宝马7系！”

    “哇，在哪儿？”

    “七系？”

    “我也看见了，在就在女寝‘云梦坊’前面，那车身，真的超霸气。”

    “你们说，是谁家的是我们年级的吗？”

    “应该是的，今天下午只有我们班放假诶，其他班中午就放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那也就是说，是我们班的人家里的车了？”

    “谁这么有钱啊？”

    “会不会是司稚奈？”

    “不可能，司稚奈她家不是七系。”

    “那张子文？”

    “张子文他家是日本车……”

    “那是……”

    有尖尖的女声插了进来：“你们说的是不是这个？”

    是龙芷璋得意的声音。

    这声音刺耳又张扬，顾夜歌正在核对自己有没有带掉作业，闻言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男生们惊呼一声:“哇，龙芷璋你怎么搞到照片的？”

    “我下午过去拿东西，看到就拍了下来！”龙芷璋得意得挺起平平的胸膛，很为自己认得出车而自豪。

    “哟……”

    她的声音太刺耳，顾夜歌拧起眉毛，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飞快地离开了教室。

    学校只允许用老人机，顾夜歌打开手机一看，一条信息飞快地跳了出来，“宝贝，宋叔去接你了，车子在你宿舍楼下，家里炖了甲鱼汤，还有你最爱吃的鱼。”

    顾夜歌顿了一顿，想要问她在不在，打开编辑时又觉得没必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起了老人机。

    雨不大，顾夜歌没带伞，几乎是跑着回了宿舍。

    远远就看到自家车停在楼下，顾夜歌无声地笑笑，忽然安心起来。

    收拾行李时，藏在柜子深处的智能机滑落出来了，鬼使神差地，顾夜歌又打开手机，寻找关于他的视频，屏幕上浮现他的容颜时，心头所有堵塞着的沉甸甸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她在昏暗的宿舍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是小半个小时，如同坠进一场美梦，直到室友回来，诧异她怎么还没走，顾夜歌才反应过来。

    飞快收拾完行李跑下楼，顾夜歌暗暗自责自己让宋叔在楼下等了那么久。

    楼下的情景却令她瞬间怔住。

    两三个少女围在一辆车后头，正举着手机以各种姿势自拍，动作力求让车子logo完整地入境。

    顾夜歌：“……？？？”

    为首的干瘦少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龙芷璋，她旁边和她互相凹造型互相帮忙拍摄的黑矮姑娘则是徐蓉有  ，一旁站着嬉笑着的黑长直是颜絮琪，颜絮琪没有和她们一起拍照，而是一边随口和她们谈笑，一边打量着周遭来往的所有人群，一双绿豆眼精光四射，显然是在看，着车来接的会是哪一位。

    她大概也看到了顾夜歌，只是下意识地忽略掉了她。——黑长直对着顾夜歌撇了撇嘴，目光很快又扫射到别的地方去了。

    “……”

    三秒钟之内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夜歌的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

    一点点荒谬的膨胀快感在体内涌起，肤浅又浮夸，她思忖着，若是网络爽文的女主，此刻会怎么做？

    一时想不出，于是顾夜歌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顾夜歌的方法来。

    龙芷璋举着个自拍杆，正自拍得起劲呢，冷不丁面前一道身影挡住了光，寡淡的眉毛立刻皱起，想也不想便开口：“你有病？挡什么光啊！”

    这声音尖锐，正值接孩子高峰期，一时不少人的目光都投过来了。

    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当然，听在龙芷璋耳里，是像死人一样的呆板：“麻烦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