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李督元脸上泼了两桶水,赵明锦又着人将他抬回营帐,不多时人就醒了。
醒来的李督元头发盔甲都是湿的,虽然极尽狼狈,但从榻上翻身坐起时,还是找回了几分往日的意气风发来。
他下榻抱拳:“赵将军。”
“想死?”
“当时就是……想找人痛快打一场。”
赵明锦懒得戳穿他,抬眼示意他过来坐:“发生什么事了。”
“我与小……”
自从李督元与谢如玉互相确定心意之后,从来都是叫她小玉的,今日说到这里却突然改了称谓:“谢家大小姐,解除婚约了。”
“你提的?”
想起谢如玉吊在半空中的模样,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谢如玉提出与他解除婚约的?!
赵明锦根本不信:“她当年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来来回回揣着冰跑一个月,好不容易你也喜欢她了,又……你守孝三年,她等你三年,等成了全长安数一数二的老姑娘,终于等到你出孝期能迎娶她了,现在你说……”她一口气说不下去了,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她跟你退婚了?”
“是。”
“李督元,你给我……”
李督元从怀里拿出来样东西,让她剩下的话全梗在了喉咙口。
那是一块靛蓝色的冰晶石,旁人或许不认识,赵明锦却是最熟悉的。
当年她带兵出征长岭,战事稍停时曾到城中闲逛,正巧看到了一块棱角颇多、丝毫不圆润的玉石。
因为那玉石是谢如玉喜欢的靛蓝色,她就把它买下来了。
回到长安,她用玉石敲诈了李督元好几顿酒,李督元还特意找了长安最好的工匠,将它打磨成冰棱花的形状,送给了谢如玉当定情信物。
本该在谢如玉那里的信物,如今重新回到他手上,还被摔成了三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赵明锦仍旧不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我没有,”李督元声色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下来,“我、我当时只是想问问她而已。”
果然有内情!
“还不
老实说,是不是等我揍你?”
“……我说。”
李督元说的事,发生在五月初。
那时他出了孝期,当即备好了三媒六礼去谢家提亲。谢家二老应的也爽快,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七月中。
“当时如玉还说,七月中很好,将军能赶回来喝喜酒。”
李督元的声色涩然,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愁苦来。
后来他们二人开始欢天喜地的筹备婚事,期间还特意去福云寺烧香拜佛,求了两个同心结回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放在桌上的拳头猛地攥紧了,“几日之后,是我和小玉约好一同去买布料的日子,可我在街头等了她许久她都没来。我去谢府也没有见到她,只有丫鬟过来传话,说她身体不适不想见我。”
他冷呵一声:“我当时真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只说明日再来看她。后来我一连去了几日,要么是被谢府的门房挡回来,要么是丫鬟说她身子还没好,可是!”
他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赵明锦看他蓦地偏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把脸,半晌才把头转回来:“可是我在回虎啸营的路上,见到她、她和刑部侍郎的小公子在一起,一路……有说有笑。”
赵明锦下意识开口:“不可能!”
“我也觉得是我眼花看错了,打马与他们擦肩而过,可是她在身后叫住了我!”
季春微风,已裹挟了些许燥热之气,就在那柳枝清扬芳草夹道的路上,李督元听到了她的声音。
听到她唤他:“李校尉。”
他当即勒马,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谢如玉拉着侍郎小公子的衣袖靠近,笑着唤他:“李校尉。”
就在这有些陌生的‘李校尉’中,李督元像是失了声一般,只傻愣愣的盯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谢如玉笑着将冰凌花信物拿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放在我这儿许久,突然有些玩儿腻了,今日便还给李校尉吧。”
“小玉……”
她又忽然板起脸来,色厉内荏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李校尉自重,小玉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唤的。”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强硬地将信物塞回了他手中。
他当时手攥得极紧,玉石没塞
进去,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将军你说,小玉她等了我三年,她怎么可能会变心?!”
是啊,可是按照李督元的描述,她就是变心了。
赵明锦想起最初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我只是想见她,想把话问明白,可是她一直避着我,我就……”李督元的头垂的更低,“我就夜里进了谢府,把她打晕带出来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赵明锦好像明白谢如玉为何要穿白纱裙自尽了。
她豁地站起身来,又揪上了他的衣领子:“李督元,我真是小瞧你了!当年她那么追着你,你都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后来你这木头终于开了窍,还总是臊的脸通红。几年不见,你倒愈发能耐了啊!”
她直接把他拽出营帐,拽到马厩旁:“你竟然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来!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坏了她的清白,她在府中上吊自尽了!”
李督元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一心求死了!”
这下不用她拽,李督元当即上了马,直接冲出了虎啸营。
赵明锦甩了个白眼过去,紧跟着他回了京城。
一早起来还艳阳高照的天,在李督元赶到谢府,被谢府的护卫拦在门外时,布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凉风乍起,几道雷声轰鸣过后,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赵明锦出门没带伞,谢府又闭门谢客,她只能躲在谢府门口,看着本就狼狈异常的李督元被雨浇的更加形销骨立,失魂落魄。
雨下了许久,赵明锦在谢府门口倚了许久,李督元在门外站了许久。
雨丝细密,天地苍茫,升起的白雾笼罩了整座长安城,沉闷、迷惘,让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直到雨声中混入马蹄响,她耳边出现脚步声,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斜洒在她身上的雨丝时,她才从发呆中回神。
一抬眼,就看到了叶濯。
叶濯仍旧穿了件天青色的锦衣,站在飘渺水雾间,仿如谪仙:“在仙云楼等了你许久,见你没来,就想到是这里的事还没解决。”
“没想好怎么解决,”她仰头看天,“这天气还挺懂事的。”
“回家,还是进谢府看
看。”
赵明锦有些心累,直接道:“回家吧。”
与叶濯并肩走下石阶,路过李督元身侧时,听到他说:“将军,我真的只是想把话问明白,我没有……”
还好意思说!
赵明锦咬紧牙关,一拳朝着他的脸揍过去,李督元踉跄的退后两步,跌在了水泊中。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深夜带她出府?你没有对她……李督元,你还是不是人!她喜欢你时是真的喜欢,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问个为什么!”
李督元仿似再也承受不住,眼泪混杂着雨水一起涌下来,一个清正爽朗的年轻人宛若苍老了许多:“可是她醒过来,却一直指着我说,‘是你,原来是你!’满眼恐惧,恨不得将我凌迟一般。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怕她太过激伤了自己,就将她送回去了。”
“……”
赵明锦只觉眉心突突的跳:“你没对她……那她……”
叶濯将伞递过她头顶:“阿锦,此事回府再说。”
事关谢如玉的清誉,就算下着瓢泼大雨四下无人行走,也确实不好在路上谈论。
“给我起来,”她瞪着李督元,“随我回府,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回到闲王府,叶濯带着李督元去了书房,赵明锦则先回了碧锦园。她将身上湿透的衣袍换下,又胡乱擦了两把湿漉漉的头发。
到得书房时,李督元已经换上了叶濯的衣衫。
两人身形相似,衣衫倒也合体,不过穿在李督元身上,全然看不出什么清贵的气质来。
叶濯坐在桌案后,他呆愣愣地站在一旁,跟学堂里等待夫子教训的学生似的。
“将军,”见她过来,李督元才艰涩的开口,“谢姑娘她……怎么样了。”
“人没事。”
看到叶濯招手叫她,赵明锦抬脚走过去:“怎么?”
“先把这个喝了,免得着凉。”
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水。
不过淋了些雨,哪有那么娇气!
看叶濯一副‘你不喝我就不放下’的神色,她只能把碗端过来,胡乱吹两下,豪爽地喝了。
一杯热茶下肚,心中也平静了几分:“如玉向来是个不拘小节性子,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尽。”
李督元抿着唇,不知道怎么答她。
叶濯凝思片刻,缓声道:“或许我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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