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濯被她弄的湿了领口,自然要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袍。
赵明锦赶紧站起来,歉然地说了两句“王爷恕罪”,成功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没了叶濯在眼前晃荡,她心上轻松不少。
方才闲逛时叶濯提过,她住的园子叫碧锦园,种了她喜欢的翠竹和芭蕉,如今已长有一人高。至于在何方位、如何过去,只字未提。
不过区区一个王府,还能难得住她?
半个时辰过后。
赵明锦有些燥热,额头鼻尖都渗着薄汗,她松了束腕,挽起袖口,露出一截不算白皙的手腕来。
还……真被难住了。
闲王乃圣上胞兄,圣上给他的恩宠可谓天下无两,不过一座王府罢了,瞧这规格建制,莫不是参照的皇宫?
远处书房楼阁之上,叶濯换了件圆领淡紫华裳,剪裁极尽合身,更衬的他身形挺拔颀长,姿仪清贵无双。
只是脸上没了方才的笑意,即便着了件紫袍,也无法晕染神色半分。
他负手立在窗前,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疏淡。
“王爷,”景毅从虎啸营回来,按照叶濯之前的吩咐,前往吏部取了侍郎亲笔誊抄的举荐名册,递上前来,“明日朝堂上,左相会将此名册呈递给皇上。”
名册上记了儒生一十二人,家世出处,何人举荐俱皆详尽,足有八人来自岳山书院,其余四人,才被另外三家书院分而荐之。
叶濯偏头,视线在景毅打开的名册上扫过,又淡然移开:“岳山钟灵毓秀,书院人才济济,再过两年,这天下也该改名换姓了。”
“右相为人圆滑世故,近两年王爷又鲜少上朝,左相没了辖制,是愈发明目张胆了。”
景毅深知叶濯脾性,最是不声色之时,便到了出手整肃之日,他揣度:“王爷,可要派人去岳山书院暗查?”
叶濯摇头:“不急。”
先皇在位时,大力推行官制革新,选贤任能,欲收天下英才为国所用,故而在东西南北设四方书院。
每年各书院可荐举一人,经州府层层查核上报,再由长安官员复核引荐,可直入朝堂,面见陛下,得陛下亲授官职。
先皇驾
崩,今上继位,更是广开言路,将荐举名额从四人升至十二人。年年岁岁下来,倒让不少人窥得门径,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乡到郡,由州到府,自下而上盘根错节,牵扯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那般简单。
若不查便罢了,既要查,就要一击即中。
叶濯不再说话,书阁压抑沉闷之气蔓延,不多时又陡然一散。
景毅探究地抬眼,只见王爷的眸光落在王府西北侧,眉眼在日光笼罩之下,竟融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在假山上飘忽往来,翻上跃下,空中的雀儿都不如她身形轻灵。
叶濯薄唇勾起一抹弧度来:“如此上蹿下跳,想来是找不到路,急了。”
“王爷可要前去?”
“我去做什么,”他依旧看着那里,声音藏着浅淡无奈,“我若去了,还得再湿一件衣袍。”
在赵明锦胸腔燃起拆了闲王府的恶意时,终于在两座假山间的小路上,见到了个行色匆匆的丫头。
丫头着了件水烟色直裾深衣,头上梳双鬟,一副王府丫鬟打扮,走间裙摆衣袖微扬,缀边的红纹如涟漪漾开。
她从假山上翻下去,轻巧落地,唤了声:“红儿。”
前方丫鬟猛然顿住回身,待看清是她,抬脚就扑了过来。
“将军!”红儿把赵明锦抱了个满怀,“方才景侍卫来传话,让奴婢到石林里接人,奴婢一猜就是将军回来了!果真是将军,果真是将军……”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赵明锦用自认为极轻柔的力气拍着她:“莫哭莫哭,红儿一哭,本将军心都碎了。”
“红儿是高兴,”红儿松开她,拉着她的手,“绿儿也猜是将军回来了,去了后厨备吃食,欢喜的不得了。”
三年不见,这两个小丫头出落的愈发水灵了,一一抱过之后,赵明锦暗搓搓的想,也都圆润了不少。
瞧瞧年龄,这次回来该给她们两个琢磨个好人家了,总不能一直跟着她。
每次她出征归来,两个丫头都要缠着她讲边关故事,打仗也行,营中斗蛐蛐也可。赵明锦照旧讲了些趣事后,已是日近薄暮,月上柳梢。
红儿起身,催促绿儿:“好了好了,将军
连日赶路定已累了。快去燃香铺床,我去给将军备水沐浴,一会儿王爷该过来了。”
看着绿儿挤眉弄眼的笑,又极尽婉转地应了声是,赵明锦没懂:“他来做什么?”
“将军今日卸甲归来,那三年前未完成的洞房花烛夜不就……”
赵明锦正捏了块糕点打牙祭,听了她的话,险些咬上舌头。
脑子里突然浮现某些话本子上的情景,脸上陡然热起来,如天边晚霞,灼然生辉。
不过神色仍一派镇定:“本将军月事已至,不方便。”
沐浴过后,赵明锦躺在寝房内,锦被柔软,屋内馨香,睡惯了营帐内硬榻寒衾,如今这般舒适,倒是有些不习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极轻,她陡然睁开眼睛,身子习惯性绷直,蕴满力量。头微偏,视线透过屏风看向蹑手蹑脚从门缝中挤进来的人影。
身量娇小纤细,她放松了身子,眸光闪烁的警惕也退了:“红儿?”
听了她的声音,红儿绕过屏风走进来:“是红儿吵醒将军了。”
“本就没有睡着,”赵明锦拥着被子起身,目光清湛地看她,“你怎么还没睡?”
“方才景侍卫过来,送了一盒上好安神香,奴婢来换上。”
红儿把锦盒递给她看,那盒子是上好的白檀木,窄小细长,木质绵密柔滑,瞧着就十分金贵。
打开盒盖,封口隔潮的金箔纸尚未启开,还是盒新的。
赵明锦哦了一声,没多说。
红儿把原来的香换下,又燃了新香:“王爷是挂念将军,怕将军睡不好呢。”
赵明锦又嗯了一声。
见她反应过于冷淡,红儿试探地问:“将军……不喜欢王爷么?”
被她这么一问,叶濯的轮廓突然闯进了脑海。
漆黑深邃的眼,高挺笔直的鼻,浅淡樱色的唇。初见时着一件天青色锦衣,身上没有多余坠饰,只腰间佩了一块白玉。
分明一副清贵淡漠、拒人于千里的扮相,却又因盛夏金色的光线、唇角勾起的弧度,而愈发显得温润高华来。
赵明锦见惯了坦胸露背的粗野汉子,从未见过叶濯这般谦和有礼又品性孑然的男子。
与他相处,就像眼前放着一条等待料理的鱼,她左手按着砧板,右手举着大
刀,根本不知要从哪里下手。
重点是,他还不是条鱼!
“一面之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也不知是倦了,还是清淡好闻的安神香起了作用,没多久,她便睡熟了。
一夜无梦。
此次回京,圣上收回虎符,没有赐下官职,赵明锦如今只是空有名号的胜宁将军,外加一个实实在在的闲王妃。
总之不必进宫去早朝。
早起练了会儿枪法,又用了早膳,她的饭食向来都是绿儿亲手打理,三年没尝这丫头的手艺,好像又进步不少。
院内种满了翠竹与芭蕉,微风拂过,满园青翠。许是色泽太过单调,烈日甚是炎炎,她眸子一眯,想起几年前吃过的那道冰镇石榴羹来。
入口酸甜,凉沁怡人,且那凉意能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总之一口下去,燥热顿消。
恰巧绿儿过来收拾碗碟,问了她想吃什么甜点,赵明锦强忍住口水报出了名。
“府里虽种了石榴树,但是果子还没熟,桃子确是熟透了的,就在倚月轩,做成冰镇的味道也极不错呢!”
“那还等什么,”赵明锦向来是个急性子,“前方带路,我去摘。”
踏出锦园左转,行经昨日的一片石林,一路沿河水直行,走了约莫半炷香,才终于到得绿儿口中的倚月轩。
赵明锦抬袖子抹了把脸:“我道昨日进府,在石林翻腾半晌也不见半个人影子,原是地界太大,没人愿意顶着日头出来行走。”
绿儿在前方带路,笑着道:“王府下人本就不多,且王爷喜静,奴婢们入府第二日,景侍卫便来告知,无事不要随意走。”
赵明锦眉梢一挑:“禁足?”
“倒也不是,走也没人拦着,去年红姐姐染了风寒,奴婢想给她做个清热的薄荷笋丝,便出了碧锦园去找,还撞见了王爷……”
赵明锦只觉有点儿不妙:“然后呢?”
“奴婢吓得半死,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王爷倒没说什么,只问奴婢做什么去,又问了碧锦园还缺什么,”绿儿回忆道,“之前将军想在府上种些翠竹和芭蕉,但府上空地已种满花草,都是赵伯的心头好,也不能拔。所以那时王爷问起,绿儿就回说还少些绿竹和芭蕉。”
这么说来,叶濯种了一园子的那些玩意儿,是在投她所好?
正琢磨,就听绿儿忍不住笑出声,转身同她道:“那时王爷还说……”
“说什么?”
绿儿咳了声,瞧着四下无人,摆出叶濯那副清贵神色:“只道她是个爱吃的,原来还喜欢这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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