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由高转低,又持续低烧了快三天,下午的时候又吃过一次退烧和消炎药,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仉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落地窗外的天空已经是晚霞斜阳。
揉了揉压得发麻的侧脸,仉南从床上起身,先去量了一次体温,三十六度八,已经不算烧了,这病来得快去得慢,看来确实是那晚泡湖水着了凉。
喝了多半杯温水,他找出新的家居服,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酸痛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痛感随着水温慢慢消失,吹完了头发后,仉南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冰箱里食材满满,仉南迎着冷气发了三秒钟的呆,想起来这是为了每天中午和付宇峥的“爱心午餐”提前囤好的粮草储备,晦涩难明的情绪又一次从心底蔓延,他反手关上冰箱门,决定晚上叫外卖。
发烧初愈应该吃一点口味清淡的,所以晚餐定了小区附近的一家港式茶餐厅,鱼片粥、蟹籽烧麦皇、一份卤味拼盘,点外卖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这些似乎都不是付宇峥爱吃的。
打住。
仉南付款完成,手机扔到一边,默默给自己洗脑——琢磨点别的事行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也不怕再想又要魔怔!
片刻后,门铃声乍然响起,仉南惊异于这家餐厅的送餐速度,踩上拖鞋去开门,厚重的防盗门拉开,整个人就怔在了门口,傻掉了。
门外,付宇峥单指勾着车钥匙,在开门后的一瞬间抬眼看了过来。
仉南刚刚退烧的脸色在刹那间又变得白了几个色号,而后又莫名迅速升起两团红晕,血色顺着脖颈上涌,直到勾翘精致的眼尾。
“您……你怎么来了?”他口齿不自觉地结巴,握着门框的手指都在暗中用力,“请、请进。”
付宇峥微微凝眉看他两秒,而后在他身侧进门。
身后的防盗门被关上,脚步声中都透着深浅不一的心虚,不等付宇峥说话,仉南又道:“你坐,我……我给你倒杯水。”
付宇峥在沙发上上落座,看着饮水机前的那个背影,问:“生病了?”
“啊……”仉南尽量控制着拿杯子的那只手不要发抖,回
答道:“发、发烧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端着水杯靠近,放在付宇峥面前的茶几上,说:“可能是着了点凉,已经退了。”
付宇峥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空出的那段距离,端起那个一次性纸杯,抿了口水。
卧槽这……怎么办?!
仉南坐在沙发另一侧,惴惴不安,在短短几秒的时间里,内心上演了一出天人交战的大戏。
该说点什么?之前我和付医生是怎么相处来着?靠,不行,那时候只把当成是“陆语行”,而现在真人就在眼前,我没办法再心无旁骛地“走剧情”了啊!
要不然,干脆坦白?我靠更不行——我还没做好被打死的准备啊!
付宇峥似乎对他此时已经跃然于脸上的纠结毫无感知,平声问道:“因为发烧了,所以爽约了今天的康复治疗?”
仉南:!!!
并不是,是我忘了!
“我……”他犹豫着沉吟一秒,顺势点点头,稍显做作地捂上额头,闷声道:“因为头晕嘛……生病的时候不适合出门,而且——”
“没关系。”付宇峥平静打断他,放下纸杯,说:“发了一次烧就能让人清醒过来,挺值得。”
仉南:???
仉南:!!!
仉南:……
四周空气停滞凝固,两人陷入一阵默契的沉默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仉南才在长时间的惊愕中缓过神来,平复了跳动紊乱的心脏,破怪破摔般地垂下眼皮,承认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怎么知道的?太容易了。
开门时脱口而出的敬称、红白不定变幻莫测的脸色、别扭中透露着疏离的客气,从来没有刻意拉开过的安全距离,还有欲盖弥彰的回答……
如果不是“司泽涵”突然移情别恋,那么仉南所有的反常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此刻已然清醒。
“我……”仉南不敢看付宇峥的眼睛,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别处,尴尬到极点后,尽量保持平静地组织语言,“就落水的第二天早上,发烧了……然后就忽然明白过来了……挺、挺神奇哈?”
他干笑两声,笑过之后又觉得傻逼到家了,于是终于收声,抿着嘴角再不说一个字。
付宇峥本来就不是话多
的人,但此刻的沉默却让仉南如坐针毡,指甲抠着家居服的裤线,大有“你快说点什么要不然我要厥过去了”的征兆。
半晌,付宇峥可算是有了点回应,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过后,他忽然问——
“可云,都记起来了?”
仉南骤然抬头,对上一双平静中略带笑意的眼睛,沉静深邃的瞳孔中,能看见自己一张红到滴血的脸。
“我、靠!”他咬牙,克制道:“大病初愈,付医生你……咱别这么挤兑我成吗?”
“成。”付宇峥说:“听你的,浪里白条。”
“……”仉南绝望地捂上眼睛,突然萌生出自我了断的冲动。
虽然仉南这段时间病情明显好转,但是付宇峥却没敢想过他脱离妄想的契机会来的这么突然,不过是夜跳一次人工湖,发了场烧,人却清醒过来。
不知道算不算意外的惊喜,他这个“配角”此时能不能功成身退,付宇峥思索片刻,过去种种一字不提,只是说:“如果身体允许,就尽快去林杰那里复查一次,你这个情况究竟能稳定多久,现在是不是彻底康复,要医生做过全面复查才能下结论。”
仉南在巨大的尴尬中缓过神来,闻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喊了一声:“付医生。”
真不容易,难得他能重新姓付,付宇峥问:“怎么?”
仉南说:“我不知道是该先说谢谢,还是该先说声对不起。”
“都不用。”付宇峥在这一刻才有了如释重负的真实感,声音却依旧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也是医生,配合治疗,举手之劳,不用放心上。”
不用放心上——
仉南默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中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惶然。
虽然之前过往皆如梦境,但是点滴丝缕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怎么能坦然地心无挂碍?
不必走心——
说的是关于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是关于付宇峥这个人?
仉南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将心底打翻的情绪全部收拾干净,答应道:“明天,我去找林医生聊一聊。”
付宇峥未置可否,人醒了,大事终了,接下来的发展走向便与他无关,他起身,对着仍坐在沙发上的人点了下头,说:“好好休息,不打扰
了。”
仉南随着他的动作站起来,张张嘴,却发现除了“再见”,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词汇填充这一刻的空白,于是只能颔首默认。
他快付宇峥一步走到门口,亲自为他开门,看着对方从容离开,而就在对面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仉南忽然扬声:“付医生,稍等!”
付宇峥按停已经要自动闭合的厢门,隔着空旷的楼道,问:“还有事?”
“明天晚上,我请你吃个饭。”仉南深呼吸,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放松,“虽然你说不用谢也不用道歉,但是……就算是我聊表心意,请你一定别拒绝。”
事实上,付宇峥已经变相拒绝过他两次了,而这次的恳请却与以往不同,不再需要他首肯一个“男朋友”的身份,只是感谢,或者致歉。
更或者,是为彼此之间这段瑰异而特别的际遇,画上一个休止符。
付宇峥沉吟一瞬,点头答应:“好。”
电梯厢门缓缓合上,高大英俊的医生随着不断下降的数字消失在眼前,仉南在门口静默站立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终于转身,迈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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