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渔一愣,那种烟雾一般扑朔迷离的情绪又浮了上来。
她很不喜欢这样。
别人越是暗示,越是让她抵触排斥。
大概是没人知道她吃过闷亏,所以总是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有意无意地对她带节奏,以为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但夏渔心里很清楚。
是有影响的,至少她感受到了困扰。
不过今天是同学的好日子,夏渔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坏了大家的好心情,捂着胸口说:“难怪我在台上好紧张,我这辈子最丑的一张照片就是他拍的。”
这话一点没夸张。
这张丑到极致的照片是江枫在高二秋游那天给她抓拍的,秋游的地点是本市的大型游乐场,不少人挑战海盗船,她本来胆小如鼠,却中了他的激将法,心潮澎湃地坐了上去,还激情地选择了坐在船尾。
海盗船那四分钟是夏渔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四分钟。
江枫今天形容她头发乱得像疯婆子,其实17岁的那天,她才是真的疯婆子,什么是不顾形象的尖叫,什么是想跳船的心都有,她全一一体会到了。
然后江枫这魔鬼就抓拍下了她的那一瞬间。
皮肤惨白,表情扭曲丑陋,头发乱得像鸟窝,下了海盗船就可以胜任鬼片女主角了。
那天下了海盗船夏渔就又哭又吐的,江枫还算有点良心,背着她去了休息区,不过那之后她整整一星期没跟他说话。
凭着那次经历,夏渔有理由相信,姓江名枫的男人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他怕是又想给她拍一些辣眼睛的照片了。
婚礼进行到了游戏环节,司仪独独青睐他们这桌,雷可佳蒋方劲还有其他几个都被抽中玩游戏去了,一时间整张桌子就剩下江枫夏渔,还有另外两个女生。
夏渔铁了心把邻座的男人当空气,因此坐下以后,一眼都没有落到他身上,表现得很疏离。
她低头玩命吃,一副谁敢打断她吃饭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桌上的转盘于是了。
她最爱的虾转到她眼前。
夏渔正专心剥虾呢,邻座的男人果
然不甘寂寞了,悄无声息地凑近她:“为了塞进这条裙子饿了几天了?”
夏渔立刻没心情吃了,扭过脸和他怒目相对。
“肯搭理我了?”江枫对她笑。
对其他女人来说心口酥-麻的淡笑,夏渔却完全免疫,满脸写着不高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桌上摆着一道拍黄瓜,江枫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搁到她碗里:“来,吃块黄瓜下下火。”
夏渔火气顿时更旺了,不想理会他,埋头夹菜填肚子。
转念一想,她也可以主出击的,凭什么每次都是被承受他的挑衅?
她筷子一滞,突然莫名地看向他:“你就这么坐着?”
“不然呢?”江枫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突然会过意,“想吃虾是吧?”
他误以为她是想使唤他,倒也愿意显示出绅士风度,殷勤地伸手就要去捞虾,一点都不抗拒做她的专属剥虾工。
夏渔打掉他那只伸到盘里的手,示意他往后看:“你初恋女友坐后面呢,你还不去打声招呼?”
“我初恋女友?”江枫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谁?”
“你的初恋你来问我?”夏渔感到匪夷所思:“你记不清了?”
这位海王,竟然连初恋都能忘,他还有心吗?
看他那茫然四顾的模样,呵,显然没有。
“怎么记得住,你记得住哪怕一个幼儿园同学的名字?”江枫反问得有理有据。
夏渔张口结舌,这意思,他的初恋幼儿园时期就交代出去了?
真的是,无话可说。
“海王。”没忍住心里澎湃的“敬意”,她嘴里嘀咕出这两个字。
台上的游戏正玩到最激烈的时分,司仪大声控场,台下说话的,斗酒的,追着孩子跑的不少,婚宴的环境吵,江枫自然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
“海什么?”他问她,一脸求知。
夏渔偏不告诉他,做了个“海王”的口型,却又故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存心想憋死他,让他自己瞎琢磨去。
江枫果然是研究型的,目光微沉地盯着她嫣红柔软的唇,不吱声。
夏渔继续吃菜,倒是挺高兴堵住了他的嘴,终于不用听他在耳边烦她了。
一股花草水语的淡香入鼻,他们的身后出现一道婀娜的
身影,对方显然不是冲着夏渔来的。
童尔心端着一杯红酒,笑盈盈地面向江枫,不愧是专业主持人,身姿曼妙,却又糅合着知性美:“嗨江大校草,好多年没见了啊。”
江枫见到她,那张英俊清隽的脸庞划过一丝惊讶,态度不算冷淡,但也称不上太热情。
“确实很多年了。”
说这句废话时,他桌底下的脚不安分地伸过来,踢了踢身旁专心吃饭的人。
夏渔冷眼旁听,把头埋得更低,顺便把双脚往左挪了挪,远离是非。
这位海王看来真的把他的绯闻女友忘得一干二净了,应该是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才会说出“确实很多年”这样干巴巴让人接不下去的废话。
自己造的孽,竟然还寄希望于让她帮忙“友情回忆”一下。
干她屁事。
最好把她这个同桌也忘到九霄云外,那她就谢天谢地了。
江枫得不到回应,只好继续和只能算得上眼熟的陌生女人周旋:“现在在哪高就?”
“市电视台经济频道,说起来咱俩算半个同行了,我现在是《今日财经》的主持人。”童尔心自信满满地介绍自己,“知道你现在是投资人爸爸,哪,又是同学又是同行的,方便加个微信吗?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人家话说到这份上了,倒也不好拒绝,江枫拿出手机扫了她二维码,加了好友。
这桌做游戏的一堆人呼啦啦的扎堆回来了,童尔心目的达到,眼波妩媚地用酒杯敬了一下江枫,就离开了。
人走了,却留下一股女人香。
狐骚味太重了。
夏渔吸了吸手中老鸭汤的醇浓香味,真香,真洗鼻子。
大人们下了台,一群懵懵懂懂的小朋友被司仪的礼物勾着上了台,夏渔吃饱了,又胃口颇佳地舀了一碗老鸭汤,端着奶白色的鸭汤,笑眯眯地听台上小朋友的童言童语。
她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男人眼睛在她脸上流连,幽幽叹了个气。
——做人还不如一碗几十块的老鸭汤有价值。
这种心酸谁能懂?
江枫将心酸往肚里吞,碰了碰她的手肘,腼着脸凑上去:“哎,她谁啊?”
“你的绯闻女友你来问我?”夏渔真是想笑了,“不是加了微信了?
你自己去问她啊。”
江枫完全惊了:“我跟这锥子脸谈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什么眼神。”蒋方劲插嘴进来,“隔壁班童尔心啊,你俩一下课就上走廊勾勾搭搭,你忘了?”
这话听着太露骨,好像他们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江枫刚才还挺欣赏蒋方劲的臭嘴,关键时刻很能搞事,现在却只想把这张臭嘴缝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勾勾搭搭,就下课聊两句而已,我江枫是那样随便的人吗?”他底气不太足地瞄了夏渔一眼,然后特别正经地说,“我高中就没谈过恋爱。”
夏渔本来在喝老鸭汤,一听这句话,很不给面子的呛住了。
她也不想这样让老同桌下不了台,实在是身体太诚实,没忍住。
“——咳咳咳。”
蒋方劲又开始大嗓门:“看到没,你说你没谈过恋爱,夏渔头一个不答应。”
这话听在江枫耳里,还算顺耳,就没有反驳,夏渔却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谈恋爱搞绯闻是他自己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内涵得好像他俩谈过似的。
她想说话,奈何刚才呛得那口比较生猛,咳了好几下不停,背上突然多了一只男人的手,趁她不备贴上来,拍了几下,虚情假意的语气:“老鸭煲有什么好喝的,喝了三碗还不够,你看鸭子不答应了吧?”
背上肌肤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温柔的温度,夏渔莫名其妙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跟那晚一样,他凑到她耳边低沉说话,让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反应很大,一扭身,大眼睛几乎是瞪的:“我跟你很熟吗?咸猪手放开!”
江枫表情肉眼可见的尴尬,被当面斥责也半声不吭,只是苦笑着把多管闲事的手收了回来。
在座的老同学们把这一幕默默看在眼里,大家心底里都有点同情江大校草了。
能让如今风光得意的大帅哥那么吃瘪的,可能也就夏渔一个了。
坐在邻座的雷可佳脑子里在思考一个问题。
夏渔和江枫熟吗?
她想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世上尝过夏渔血的味道的人,能有几个呢?
她是那件事的唯一目击者。
异性同桌之间相处
久了,免不了起冲突,那段时间夏渔物理成绩滑得很厉害,江枫挺愿意帮助她的,两人活课的时候就回教室了,雷可佳那天有点胃疼,也没去上活课,在教室另一边趴着,一开始两人还好好讲题,但不知道怎么就又吵起来了,拌嘴还不过瘾,手里的卷子开始互相比划。
她就往后看。
然后就见到江枫的考卷不知道怎么的,把夏渔的指尖划出一道口子,每个女孩子都怕血,夏渔见那道口子往外汩汩渗出鲜红的血,慌乱到当场就傻了,眼角扬起泪花。
然后让雷可佳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发生了。
不小心伤到了同桌女同学,江枫显然也傻了,然后在夏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抓过她的指尖含在自己嘴里,单纯的想要用这个方法为她止血。
但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举有多暧昧。
当时除他之外,教室里的其他两个人,夏渔和她,都懵了。
夏渔从呆若木鸡中率先反应过来,把手挣脱回来,白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她这唯一在场的第三者,发现她也看到了,于是崩溃地跑出教室。
江枫追了出去。
雷可佳以为夏渔会和老师提调座位,不过最后也不知道江枫怎么道歉的,两人还是做着同桌,冬天天黑得早,那一周轮到夏渔做值日生,她去帮老师做点事,出校门后就到街角的小吃店买烧饼,一不小心又瞄到马上对面江枫高大的身影,他推着自行车显然在等人。
她啃着烧饼站在街对面等公交车,公交车迟迟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夏渔慢吞吞走出校门的身影。
然后就见江枫冲了上去,往她怀里塞烧饼,夏渔面无表情地把烧饼还给他,不理不睬地在前面走。
江枫就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
雷可佳当时就不明白。
烧饼明明是咸的,为什么她却吃出了一股恋爱狗粮的酸臭味呢?
婚礼舞台上到了抽奖环节,雷可佳不怎么关心抽奖,倒是又奇怪地看了眼坐在她身边的男女。
男帅女靓,天生一对。
不知情的,谁不会以为他们是一对。
可是不是的,他们不是恋人。
太奇怪了,这两个人怎么最后没有在一起呢?
看来上次同学会江枫偷溜出去英雄救美,却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有实质性的改变。
跟她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男友蒋方劲,等夏渔被司仪叫上去抽奖后,他举着酒杯走到江枫身边,颇为惋惜的语气:“我说你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
江枫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跟老友碰了碰杯,将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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