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姹紫嫣红,临安春色正好。
日暮西山,几道人影披着晚霞,从城外官道飞驰入城,停在路口。一辆青布马车颤悠悠跟在后头,落下好远。
三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胯/下马匹油光水滑,价值不菲,其中一个马鞭上还缀着金饰。
檀色圆领袍的小娘子被他们围在中间。她容貌清丽,却腰配长刀,手持马鞭,马背挂着弓箭,周身兵器寒气四溢。
路边吃饼的外地人吓了一跳,摊主投来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是昭阳郡主。”
宁国公府的昭阳郡主,整个国公府把她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号称临安小霸王。
郡主笑吟吟的,马鞭朝这边一指,这人吓得脸色煞白,眼看她身旁一个竹绿色圆领袍的少年下马来。
摊主笑呵呵:“几位郎君要些什么?”
少年唇红齿白,“请老伯包十个胡饼。”便放下十文钱。
少年取了胡饼就走,摊主看见这人鹌鹑似的,有些好笑:“郡主不欺负平头百姓。”
少年分了饼,四个纨绔香喷喷地吃着。路人馋虫大,很快在摊前排起长队。
他拍拍马背上的碎屑,马儿打个响鼻,他也打个饱嗝。
“云娘,你真要带她回府?”
陆云娇耸肩,背后弓箭哗啦响,“你带回去?”
没人应声。她环视一圈,三个少年眼观鼻鼻观心。
瓜田李下的,他们可不想背上强抢民女的名头。
陆云娇叹气,“明明是做好事……”
另一个身形圆润的少年笑呵呵,“云娘心地善良……嗝!好人做到底。”
她的鞭子唰地指过来:“不如送你送到西?”
他嘿嘿一笑,继续吃饼。
四人囫囵吃完,三脸餍足,脚底抹油开溜。陆云娇拿着剩下的六个,看着青布马车颤巍巍地停在跟前。
许娘子声音还在抖:“郡主,要不算了,那朱家肯定不敢再来……”
“你家虽然不远,但现在送你,我家车夫就进不来城门了。你不必担心我欺负你。整个临安城,谁不知道我陆云娇!”
她得意一笑,神采飞扬。
许娘子两相比较,一咬牙,“我听郡主的。”
郡
主名声再嚣张,也好过朱家的混账。
马车进了国公府,陆云娇翻身下马,两个打扮干练的侍婢迎上去。
牵马的侍婢更高瘦,贴过去轻声说:“郡主,国公生气了。”
“有多生气?”
老管家孙叔在旁边咳了咳,一脸和蔼。
陆云娇懂了,附在另一个侍婢耳边嘀咕一阵,给她胡饼,再捏捏自己的脸,把风干的表情捏得更加鲜活,这才轻快地走向了书房。
“阿爹!”
看见她笑容满面地进来,陆国公嗯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吹了吹胡子。
她看见父亲两撇胡子一左一右妖娆起飞,配上严肃如锅底的表情,差点笑出了声。
陆国公差点发作。然而女儿很快就摆出安静听训的模样,让他酝酿已久的怒火无处发泄。
他清清嗓子,“你又出去玩了?”
“嗯……”
陆云娇擦擦眼角,作拭泪状。
“……委屈什么?”
她慢慢抬头,双眼盈盈泪光,“知道阿爹疼我,我不该委屈。”
在国公发火之前,她捋起袖子又放下,一道青紫色的瘀痕惊鸿一现,“这是朱家小仆打的。”
另一边捋起青色的指印,又唰地放下了,“这也是。”
陆国公唰地坐直了,“你站着让人打?为父让你学武,不是让你挨打的!”又让她上前说话,“疼不疼?”
陆云娇背着双手,满脸写着懂事:“早不疼了,阿爹不必担心。”
陆国公长叹一声。
小仆敲敲门,陆国公瞥了一眼:“不就跟你说两句话,看你阿娘,急成什么样了……”
他每次教训女儿时,国公夫人都会打岔,就怕女儿被罚狠了。
女儿被养成今天这样,多少有她的功劳。
陆国公虽然觉得这不太好,但不代表女儿能吃亏!
他摆摆手让陆云娇离开,琢磨着明天怎么跟朱家谈这事。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他陆正的女儿!
陆云娇如蒙大赦。
没想到陆国公嘶了一声:“等等……云娘,你打了朱家的人没有?”
她一僵,“打、打了……”
陆国公眉头一竖,“打了几个?”
她比个手指,“八个。”
陆国公胡子一飞,“你一个人?”
她弱弱点头。
陆国公声音都在抖
,“上次一个打六个,这次长进了,八个?!”
陆云娇一看不好,只得老实交代,“林绍帮忙打了两个,所以我还是打了六个,没长进……”
陆国公指着她,“你嫌林家家规不够严?!”
林绍就是身形圆润、手执金饰马鞭的少年,也是骁勇将军林将军的次子,性子憨直,很喜欢跟着陆云娇转悠。
林家家规严,往日陆云娇打架,只让他望风。
陆云娇委屈地摸鼻子,“我不想说,是阿爹让我说的……这要是战场上,女儿还得算冒领军功……”
陆国公冷笑,“少跟我来这套。声东击西都学会了。”
只说自己受了委屈,不提对方如何。
他险些被蒙骗过去。
陆国公虽然心疼她的胳膊,仍然气得胡子直飞。
“自己过去跪着!”
他一指小佛堂的方向,陆云娇还在挣扎,“可是朱家欺人太甚……”
他眼睛一瞪,她委屈巴巴地低下头,退出去了。
她一脸沉痛,心里仍然窃喜。
今天打架回来没挨揍,可喜可贺。
不过,不能让父亲觉得这招不管用了,得装一装。
然而没走两步,她实在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余光却瞥见身后有道人影。一看过去,差点吓飞了魂。
陆国公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她,脸黑如墨。
她脸上的得意没来得及收!
陆国公一声怒喝!
陆云娇惊慌失措!
“阿娘——!”
***
国公夫人孙氏打发女儿去了小佛堂,陆国公吹胡子瞪眼:“你看你看,惯成什么样了!一个打八……六个!”
硬是把话吞下去,八改成了六。
“你别气,云娘固然有错,可那朱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国公哼了一声。
他只是不想女儿沾染上朱家这种人。
虽然她打架没输过,没丢他的脸。
孙氏给他揉太阳穴,陆国公端起茶盏又放下了,“云娘有没有说朱家做了什么?”
他刚才只顾着训人,完全忘了问。
“朱七郎昨日打猎,抢了个良家女子。”
陆国公太阳穴一跳,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孙氏有个表妹,姓谢,嫁了个朱姓小官。朱小官歹竹出好笋,他是好笋,底下跟了一大家子歹竹。
王后和孙氏是亲姊妹,朱家攀了宫里和宁国公的亲戚,从上到下都得意洋洋的。
得意归得意,他们前些年住在明州老家,没闹到过临安,再加上朱小官本人不错,谢氏手脚麻利,次次都能抹平,所以他们虽然不太喜欢这家人,但看在姻亲的份上,一直没说什么。
没想到他们来了临安没两年,竟然闯下了这等祸事。
“那女子就关在城外别庄,她今日把人救下了。幸好那女子还没被糟蹋,否则又是一桩官司。”
“她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
陆国公不吭声。
他家这个郡主,身边聚着几个身世显赫的小纨绔,上下风声摸得一清二楚,只差没把手伸进宫里去。
只怕以王上和娘娘对她的宠爱,宫里她要伸手,也是伸得的。
否则陆云娇出身国公府,哪能轻易封了郡主?
“别让云娘手,这污糟事我来解决。”
孙氏叹气:“你这么想没错。但我可以,云娘可以,你和肃之行之都不可以。”
陆国公拈着胡须。
他出身寒微,起于行伍,最高做到过衢州刺史。
本来还可以往上升,但王上即位后忌惮武将势力,他算半个外戚,便急流勇退,领了虚职,过起了悠闲日子。
他出面,代表的是国公府。
而朱二郎官职虽然不高,却在衣锦军。
衣锦军是王上手心一块肉。
国公府和衣锦军,啧。
陆国公不想搞砸自己悠闲国公的形象。
见他犹豫,孙氏劝道:“朱七郎无理,云娘路见不平。晚辈的冲突,合该晚辈自己解决。朱家再不知趣,你出面也不迟。实在不行,宫里总有办法。他们这样行事,也拖累娘娘的名声。我们急,她也急。”
陆国公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可是她都十五了……”
都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媒人慑于她的威名,无人敢上门。
宫里让他们多挑挑,有没有合适的少年郎。可是他们一个人都找不出来。
“她的亲事急不来,得选个她看得上的人家。你看满临安城,她能看上谁?”
陆国公一想,还真没有。
孙氏祭出杀招:“云娘吃了亏,肯定要找补回来。你不让她出气,她还要闹。”
陆国公
当机立断:“就让她去。多给她派几个人,别让人打伤了。”
孙氏笑着应下。
她的手指从太阳穴移到了肩膀,揉捏得陆国公浑身舒泰,气都平了。
孙氏让人去请郡主过来。陆国公被夫人温声哄着,觉得刚才太凶了。
他咳了咳,摆出一个不那么凶的表情。
没过多久,陆云娇就到了。
一道人影猫儿似的扑进夫人怀里,撒娇地叫了声“阿娘”,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句“阿爹”。
陆国公气不打一处来。
跟谁装委屈?打架的又不是他陆国公!
孙氏敲她脑门,把刚才的安排说了一遍,只略过了想给她议亲的一段。
陆云娇笑得很甜,“我知道了,阿娘放心。”
陆国公眼皮子一抽。
他反而更不放心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二郎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形清隽的少年走进来,还没等陆云娇抬头,就一折扇敲在她头顶。
陆云娇怒,“二哥!”
陆瑜瞥她一眼,给父母见了礼,唰地展开折扇,“你又惹祸了?”
陆瑜以前大小也算个纨绔,陆云娇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就牙疼。
陆瑜意有所指,“我听吴清和那小子说……”
陆云娇一脸“你再说一个字就咬死你”。
陆国公竖起耳朵:“说什么?”
“……他说城里有家新开的停云楼,味道不错。”
陆瑜挤眉弄眼,陆云娇的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二哥别见外,三日后妹妹请你去吃。”
陆瑜掐指一算,“三日后要上衙。”
“两日。”
“那就明日。”陆瑜微笑,“说定了。”
明日你不是也要上衙?!
陆云娇眼刀子嗖嗖的。
陆瑜摸摸脖子,假装没看见。
孙氏忍俊不禁,“别欺负你妹妹。”
陆国公看着俩活宝,无奈地端起茶盏。他余光瞟到陆云娇慢慢退后,立刻喝止:“你站住!想去哪?”
陆云娇回头讪笑:“阿爹端茶送客,我焉能不走。”
陆国公一愣,看看手里的茶盏,又看看她,气得想把茶盏扔过去。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眉头一皱,“你嘴上是什么?”
油光发亮的。
陆瑜悠悠补刀:“吴清和说你买了十个胡饼,在路
口只吃了四个,还有六个呢?”
陆云娇震惊地瞪他一眼,扭头就跑,身后砸了个茶盏,碎瓷飞溅。
陆国公的怒骂跟着飞出来:“给老子回来!”
孙氏劝他坐回来。陆国公气得胡子乱飞,“你看她你看她!”
造了哪门子孽,别人家里都是儿子惹人头疼,女儿乖巧听话,怎么到他这儿全反了?
陆瑜面不改色地劝:“父亲想开点,别人家的儿子在外惹风流债,好歹我们家这个惹不上。”
一句话惹得他喷了茶水,胡子往天上吹。
“你也反了不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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