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璞顿了一瞬,离陆见微远了些。
俞泓祯嗤笑一声,走向马车。
抬手敲了敲马车壁,从里面传出男人沙哑冷淡的嗓音,“怎么?”
俞泓祯顿了下,“谈谈?”
殷诀清挑开车帘,“进来罢。”
马车内燃着蜡烛,跳跃的火焰映照在两个人脸上,居然也多了些诡谲。
“什么事?”
殷诀清拿起书继续看,并没有多少情绪。
俞泓祯低声笑了一瞬,“我不相信你半点没有感觉——陆见微和从前不一样了。”
殷诀清淡淡,“那又如何?”
俞泓祯手指紧了紧,“你就不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陆见微吗?”
“有什么关系。”
殷诀清反应淡淡。
俞泓祯忽而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冷,“是,对你当然是没什么关系。”
殷诀清手指捻了捻书角,翻过一页,“对你又有什么关系?”
“跟你多情深意重最后你不也是放弃她了么?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什么必要?”
俞泓祯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脚一样,“哪有情深意重!”
殷诀清抬眸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那就更没有什么必要了。”
俞泓祯泄气,“淤牢你就这么交给听枫,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听枫呢,没想到现在这个假的陆见微要跟在你身边你也不拒绝。”
殷诀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而说道:“只是送了淤牢就算是男女之情了么?”
俞泓祯张了张嘴,有些挫败地说:“若是不喜欢,怎么会送这么重若千钧的礼物?”
殷诀清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淤牢贵重吗?”
“你认为不贵重,是因为对于你来说,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何况给陆听枫之后,淤牢会更规范,等到这些人老去之后也更好安置,而你也许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世人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认为是你爱听枫至深,所以才会将自己一手创立的淤牢送给听枫。”
殷诀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陆见微今日同自己说的话。
“你也是世人么?”
俞泓祯被他问得愣了一瞬,“当然。”
殷
诀清不再说话。
俞泓祯又想到今天陆见微对自己的态度,更加感到迟疑。
“吹寒难道不曾怀疑过么?”
“不曾。”
“你不是能感受到——”
俞泓祯只说到一半,就忽然瞪大了眼睛。
“你早就知道她不是原本的陆见微了!”
殷诀清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声。
“我不懂你,”俞泓祯忽而叹了口气,“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在身边?”
殷诀清笑了笑,“知道与不知道,她之于我的意义只有一点。”
“又且她不会伤害我,对我来说只是多了一个人跟在身边而已。”
俞泓祯不再说话,等了一会儿,就注意到车帘被掀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细白手腕。
陆见微的脸,却不是陆见微会做出的表情。
也只有不熟悉她的人,才会半点不觉得她异常。
自以为自己表演得很好,其实早就已经露陷了。
陆见微一无所觉。
她笑眯眯地坐在殷诀清身边,眼神连俞泓祯身上都不曾施舍过一分。
摇曳烛火映照在她身上,殷诀清放下手里的书,低声问:“要休息了么?”
陆见微歪头想了一瞬,“那就休息罢。”
俞泓祯看了眼自然的两个人,低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去了。”
说罢,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马车很大,中间还有隔层,几乎和现代的房车差不多水平。
马车内装饰很好 ,典雅,但没那么贵重,很舒适。
如果不是看过原书,陆见微完全想不到这样的马车是殷诀清自己设计的。
他手下的能工巧匠很多,大都是服务于他一个人,他设计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躺在小床上,陆见微看着车顶上的雕花,一边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居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么?
......
.
到达羌城是在十日后。
羌城在川腹,十分险峻。
又是冬日,虽没有雪,却十分阴寒。
连日的阴沉天气让殷诀清的身体更不好了,他也逞强,即使疼得厉害也只是闷哼几声。
陆见微有时候看着,会产生一种怜爱。
但是很快这种情绪就会被她压下去。
怜爱什么呢?
攻略完不成回不
去原本世界的是她,她才是需要怜爱的那个。
“你的嗓子,是小时候受不了疼喊哑的?”
又一次忍痛过去,殷诀清伏在床上轻轻浅浅地喘气,发丝已经被汗浸湿穿透,浑身累到连手指都不想动,涔薄的唇线清晰,唇色稍淡,泛着白。
他身上有时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病弱的躁郁和乖戾,素净雅致一张脸,即使是那样的神情也是好看的。
如同冷瓷白玉瓶上细细画一朵梅花。
殷诀清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气息微弱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在陆见微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小时候忍不了,拼了命地喊,后来嗓子伤了,再后来就忍得住了。”
说得这么轻易,但是能疼到嗓子都喊哑了,可见疼痛究竟多了折磨人。
陆见微仔细地看他的神情,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他既没有什么厌烦,也没有什么炫耀。
他只是很平淡,好像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所有,好的坏的,他都这样接受了。
陆见微张了张嘴,最终问道:“要喝水么?”
殷诀清再次叹了口气,尝试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身体没有力气,只好闭了眼,小声“嗯”了下。
陆见微站起身去桌边给他倒水,水是温热的,之前观言才送进来。
两个人现在在羌城驿站。
原本今日就要进羌城,却因为殷诀清的再次发病留在了驿站。
俞泓祯和晏璞因为还有事情在身上,所以先一步去了城里。
羌城近日发生了不少离奇的事情,这次密报里面要解决的事情,是羌城最近频繁发生的婴儿失踪事件。
陆见微最初听说,只是皱眉想了很久。
但是记忆里没有关于羌城的任何事情——小说里面对于陆听枫昏迷后的三年发生的事情是略过没有写的。
不然她也不会不知道提议送她去和亲的人就是殷诀清。
“在想什么?”
陆见微给他喂了水,坐在他身边问。
殷诀清掀了掀眼皮,“没什么。”
陆见微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
“你说这次婴儿失踪就是是因为什么呢?”
“私欲过甚罢。”
“私欲?”
“不然怎么解释呢
?肯定不是那些百姓所相信的,惹怒了神佛所以降下了惩罚。”
最后这句陆见微倒是相信,只是她看了一眼殷诀清,忽而有些好奇地问:“你不相信神佛么?”
殷诀清气息很弱,声音也虚弱,说出的话却戾气十足,“不相信。”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相信?”
“......”
陆见微想了想,居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辩驳。
“神佛只是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望,我没有什么愿望,自然不相信。”
见陆见微说不出话,殷诀清淡淡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淡漠矜贵的吹寒公子——如果不是他现在还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的话。
“是人都会有愿望。”
陆见微不认同他,她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一个祈祷的模样,“就比如我啊,我现在就希望我能每天生活快乐,然后快点治好你的病。”
殷诀清不说话,也没有因为她的愿望和自己有关而有什么波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观言的声音。
“公子醒来了么?”
陆见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殷诀清,“醒来了。”
观言推门进来,将熬了一下午的药膳放在桌上,“亓神医说,这是特意做的药膳,拜托陆小姐一定要让公子吃完。”
陆见微看了一眼像是盆子一样大的碗,弯了弯唇,“当然。”
殷诀清皱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膳,抿着唇声音微弱地嗯了一声,等着陆见微端在他面前。
陆见微先将他扶起来,这才去桌上端了药膳过来喂他。
殷诀清避开了她的动作,沙哑着嗓子说:“我自己来。”
陆见微挑眉,端着药膳让他自己拿勺子。
只是长久的疼痛让他没有力气,居然刚刚捏着勺子,下一刻勺子就掉进了碗里。
“......”
殷诀清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麻烦陆小姐了。”
陆见微挑眉,笑语盈盈地看他,“倒是我的荣幸了。”
殷诀清一口一口地被喂着饭,一直到那碗粥都吃下去,陆见微才拿着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陆见微也没有怎么在意。
她在这里从昨天晚上一直陪到现在,虽然也不算是
很累,却也实在是精神不济。
何况接近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相比妆容不会好看,好在殷诀清也不是多么在意妆容的人——他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陆见微从里面走出来,将手里的碗放在等在外面的观言手里。
“亓神医呢?”
“还在厨房。”
“厨房?”陆见微疑惑,“在厨房做什么?”
观言的表情有些古怪,“亓神医说自己这两天操心太多了,容易老,所以在给自己做美容养颜汤。”
陆见微:“......”
陆见微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她张了张口,忽然说:“我倒是想知道,誉满天下的神医做出来的美容养颜汤到底是多神奇的功效。”
说完,她抬脚往厨房走去。
观言收拾了碗勺,再次走进房间。
殷诀清正躺在床上发呆,听到声音也没有出声。
观言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也不喜欢陆小姐,为什么还要留下她呢?”
“何况照顾你这种事情,陆小姐一定没有我和哥哥熟练。”
殷诀清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
室内安静异常,又是下午,外面虽然没有太阳,照进来的光线却足够让室内看得清楚。
“观言,”殷诀清开口,“你和观语在我身边多久了?”
观言抿了抿唇,“两年。”
“是么?”
殷诀清叹了口气,“陆小姐呢?”
“她去找亓神医了。”
“嗯。”
“公子,”见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观言又问:“你是不是喜欢陆小姐?”
殷诀清想了想,问:“你认为我喜欢她么?”
“如果公子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留下她在你身边呢?”
殷诀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你扶我坐起来罢。”
观言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坐起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把窗子打开。”
观言依言把窗子打开。
殷诀清的房间在二楼,窗子打开只能看得到外面的一棵长势不怎么好的银杏,书上的叶子和白果已经凋落。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过分可怜。
......
.
陆见微到了厨房,才看到亓厦正坐在凳子上烧火。
见她过来似乎颇为意外地
挑了挑眉,“怎么不趁着吹寒生病的时候多照顾照顾,说不定他就对你心软自此喜欢上你了呢。”
陆见微嗤笑了一声,“亓神医是自己蠢还是单纯觉得我比较蠢,所以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亓厦无趣地撇了撇嘴角,“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不陪着他,要到厨房来找我?”
“他这几日的病情怎么样?”
“一个没什么对生的欲望的人,就算是身体好,他也能短短几天就让自己的身体快速衰败下去,何况他原本身体就不够好。”
“可是他也同意要治疗了,甚至还把我留在了他身边不是么?”
“是啊,”亓厦再次看了看自己熬的汤,“所以我才觉得他很矛盾。”
“我看不明白他,我甚至从来都没有看明白他过。”
亓厦吹熄了火,将汤倒在了碗里,给陆见微分了一碗,“我认识他的时间很久了,从我师父给他治病开始,我就已经认识他了。”
“可是一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想纠结这件事情了,我只要完成我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将他治好,就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了。”
陆见微听得有趣,笑了好半天,“其实也不需要去想太多不是么?”
“我希望他留我在他身边,而他确实留下了我,这就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那么我再纠结其他事情有什么用呢?”
“人也不是一定要求个因为所以才能继续走下去的,所以其实根本不必想那么多,无非是庸人爱自扰。”
亓厦突然顿了下,转身垂手作揖,“陆小姐果然通透。”
陆见微摇头,“只是不愿意纠结而已。”
......
.
在驿站休息了两日,几人才进了城。
羌城有一味长在虎尾山上的药材,名叫“虎尾参”。
自发芽初始就有猛虎伴生,形状如同人参,药效却要比人参猛烈很多。
因为七种药材都要在新鲜的时候立刻以血为引熬成药汤,及时服下,所以去找药的路上还需要陆见微和殷诀清一起。
俞泓祯还在和晏璞处理羌城的婴儿失踪事件,知道他们到羌城,只是吩咐了人手跟着他们一起。
晏璞想了想,又说:“吹寒,既然我
已经借了人手给你,是不是等你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之后,还要帮着我们解决了事情才对。”
陆见微只是抿唇笑,“难不成是晏公子解决不了这里的事情,才会想要让吹寒拖着病体帮你解决这里的事情吗?”
晏璞没想到陆见微会突然为殷诀清出头,挑了挑眉,“是么?”
殷诀清低声笑了一瞬,“罢了,便是解决也不需要多长时间,等我回来之后罢。”
晏璞满意了,笑得如沐春风。
陆见微倒也不至于在殷诀清都同意了之后,还要去为他着想拒绝。
整理了这里的行装之后,就一路往虎尾山行去。
冬日的虎尾山十分萧条,树枝干枯交叉在一起,触碰都是嘎吱的断裂声。
地上枯草连绵,中间留出一条小路,足以通人行动。
为了方便,几个人也没有乘马车,殷诀清的身体只要不犯病,走个路还是可以的。
只是不方便了些,休息的时间长了些,也看起来过于不健康了些。
可一路行来,他倒也没有同其余人落下。
亓厦将水囊递给殷诀清,一边问:“刚刚动内力了么?”
殷诀清接过,喝了两口水,又递给他,“没有。”
“没有最好,”亓厦说话毫不客气,“你要是在这山上动内力,估计没走到虎尾参的生长地你就撑不住了。”
殷诀清低声笑着应声,“我知道了。”
亓厦翻了个白眼,这几天因为殷诀清的抗拒治疗,让他心情很不好。
即使殷诀清并不认为自己是抗拒治疗——他只是减少了一些无意义的治疗而已。
亓厦倒也没有纠缠什么,等了一会儿,就从这里离开,走到了陆见微身边。
陆见微为了行动方便,穿了男装,天姿国色一张脸,就算是穿着男装也是俊俏模样。
亓厦近几日经常没事就找她聊天。
外界传闻高冷孤傲的亓神医不仅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还是个话痨和八卦小王子。
陆见微对此颇为无奈。
“陆小姐,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刚刚一直走在吹寒前面的侍卫,他家里刚刚多了一个女儿,但是他娘不想要女儿,就打算把孩子送人呢。”
“......哦,现在知道了。”
亓厦露出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神情,继续兴致勃勃地给她分享自己自己知道的八卦。
陆见微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殷诀清。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她,却徒然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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