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初逢

    梦里令心水痛彻心扉,恨之入心骨之人还未曾出现,但是离愁却真真实实随着日头的高升,摆到了心水面前。

    晨光铺满宫墙,是天大亮了。

    心水想起长姐宋心诚,惊得直接从生母淑妃膝上抬起头来,一下子撞到了淑妃的下巴,淑妃佯怒,作势要打,心水躲闪到一侧成功地避开,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哎呀,以长姐的性子,一定是哭惨了,我要赶紧去瞧瞧了。”心水叫道。

    长姐心许状元郎夏江,心水知道,可如今却不得已要远嫁金国仓央错,其中委屈不舍,心水也明白。

    但大局已定,无力回天,金国王族指明了要长姐,说是王子仓央错曾与心诚公主有过一面夺玉之缘,自那以后对她便一往情深,痴心不改,更对她势在必得。

    金国王子话中真假,心水委实不清楚,但他行事霸道,却由此可以窥得。

    心水遗憾长姐与夏江有缘无分外,更为夏江叹息,听闻因了长姐迫嫁仓央错,夏江一怒之下弃笔从戎,投身进了宁王麾下,说来也是个热血男儿。

    “阿颜。”淑妃转身,对外面轻喊一声,旋即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宫女走了进来,在离心水一步远的地方提裙跪下,举止轻盈,一看便是个灵巧人。

    “这就是阿颜,既会用伶牙俐齿怼人,又会使甜言蜜语哄人,还喜欢唱曲儿的阿颜,以后就由她陪着你。”淑妃嬢嬢如此介绍道。

    “阿颜?”心水看向恭恭敬敬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这是七年后她见到的第一个生人,原先也常听嬢嬢提到过她的名字时,当时只觉着她的名字好听,现在终于见了面,又更觉无比亲切,一入眼便喜欢上了。

    心水利索起身,三两步上前,仰面问她:“阿颜,我问你,怎样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见到我长姐?”

    阿颜怜惜地看着心水,不假思索,扬声蹦出一字,“冲。”

    心水嘴角上扬,阿颜果真没让她失望,她向她挤了个眉眼,眼中坏笑一闪而过,而阿颜也很聪明地领会到了心水的意思,一把牵住了心水的手,与她一起齐齐转身,抬脚,以飞奔的方式领着她出

    了蒹葭阁。

    青丝飞舞,广袖迎风,香衣丽影,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从一众目瞪口呆的宫人们面前穿过,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才发现佳人已过,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药香。

    “刚刚是心水公主跑过的吗?”众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迷蒙,还没回神,一扭身却又见到大内都知黄兴手捧暖手炉也跟着一路狂奔。

    “是......”众人咋舌回味,万千华丽词藻,只剩一句:“倾国佳人。”

    *

    长姐宋心诚所居的宫殿,有个极其拗口的名字:灼华宫,取自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皇帝爹爹当初赐她这所宫殿的时候,本意是想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在家时他会万般珍惜,出嫁后也希望她可以得嫁一个如意郎君,和顺美满,多子多福,夫妻恩爱共度一生,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深的爱意。

    可是如今,“灼华宫”三字,却成了最大的讽刺和遗憾。

    “小时候后调皮性子,怎么这么多年还没有改?以后切莫如此任性,你看现在着了风,咳嗽不止了?”

    灼华宫里,已经盛装完毕的公主宋心诚故意板脸训斥着心水,今儿她化着最华丽的妆容,脸贴花钿,身着华服,可纵是如此,嘶哑的嗓音还是透露出了她连日来的悲伤。

    帅不过三秒,面对长姐的关心指责,心水无奈吐舌,仰头伸手,对长姐做了个要抱抱的手势。

    宋心诚吃不过她的撒娇,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姐妹二人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心贴得那样近,可是离别在即。

    也就是那一瞬,宋心诚别过头去,眼泪顺着眼角顷刻之间滑落,而后似逃离一般,轻轻将心水推开,躲到了帷幔后。

    绣着百子多福的大红纱帐后,妙曼女子掩面而泣,她苗条修长的身影落在纱帐上,质若扶柳,见者皆悲。

    欢喜如同霜花,美却稍纵即逝。

    心水心下一沉,她看了看帷幔后的姐姐,又转头看向窗外。

    她微微眯眼,使脸迎向阳光,许是刚刚狂奔后回了汗,身上突然觉得很不舒服,像是从高处摔落跌碎了骨头般,浑身酸疼,尤其手腕处更是疼得抬不起来。

    她想,怕是又要下大雨了,自己的这幅身子简直就是晴雨表。

    心水默

    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外面花花绿绿,喧闹至极,贴着大红喜字的嫁妆箱子满满当当排了一院子,那是公主才能有的盛大排场。

    阖宫之人皆喜气洋洋,可唯独作为出嫁之人的长姐笑不出来。

    心水大痛,默默从袖中将原先早就备好之物取出,握在手心。

    是一把精致且隐秘的刀。

    这刀是她自己做的,形似桃木梳子可做梳发用,非知道它内中机关人不会发现,它的手柄处别有天地,危急时刻按下机关,手柄里面的刀片便会自动弹出,瞬间由女子梳妆之物变为防身利器。

    这是心水从兵书里看来的,那时在蒹葭阁听到皇帝爹爹棒打鸳鸯,要将长姐远嫁金国时,便特意做了一把。

    心水早就想好了,她要将它送给长姐,若是那金国王子待她不好,违背她意,对她用强,在紧要关头长姐便可以用它保护自己。

    “姐姐。”刀面在阳光下泛着寒光,心水挑帘走到心诚身边,举手将木梳机关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

    宋心诚错愕,抬眸看向心水,她着实没想到心水小小人儿竟有本事做出这锋利东西来。

    “长姐,你先是你自己,而后才是爹爹的女儿,国朝的大公主。”心水坚定道。

    所有人都告诉她,要顾全大局,要明白自己的责任,可只有心水告诉她,她是她自己,不是国朝最华贵的和亲礼物。

    宋心诚心下感动,抬眸看心水,只见她长睫沾泪,目光幽幽似深潭,那一瞬她突然觉着以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在七年里是真的长大了。

    “好,好妹妹,姐姐记下了。”心诚将机关刀收起,很快镇定了下来,提袖将泪拭干,转身从梳妆盒内取出了一个极秀美的荷包,转而递给心水。

    “此次远去金国,我最放下不下的便是夏江。夏江家贫,命运多舛,父母早逝,由哥嫂抚养长大,十年寒窗,看尽白眼,受遍嘲讽,好不容易一路考进京师,拔得头筹,选为状元,可如今因为我……进了军营……”宋心诚哽咽道。

    “状元郎情深义重,是个好男子。”心水接过荷包。

    “所以这个,你帮我寻机会……千万要找到机会……务必亲手给他,给其他人,我不放心……”心诚紧

    握心水的手,目光切切。

    长姐手心灼热,面上泪珠尤挂,心水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其实她很不想再进兵营,可长姐嘱咐,不得不应。

    “好,长姐放心……”心水点头。

    姐妹二人正说着贴己话,却听得外面有男人说话声传来,远远地便是一句,“诚儿,心儿。”

    男人嗓音浑厚低沉,中气十足,不肖想便知是宁王叔叔来了。

    后.庭中,男子是不得随意出入的,唯独宁王不同,他是皇帝爹爹的亲弟弟,一生为国,从未娶妻,更无子女,一腔父爱,便悉数给了她们姐妹。

    姐妹二人忙将手中荷包和机关刀收起,迎出帘外,恰宁王踏大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侍卫。

    那侍卫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年纪轻轻已有品阶,着朱红公服,曲领大袖,腰间束以革带,脚踩乌皮靴,肤色白皙,面容清俊,身姿笔挺,形如兰芝玉树,气如清风翠竹,满身清贵。

    宁王是亲叔叔倒还好,但那年轻侍卫却从未见过,十足十是个外人。

    心水虽不过分在意男女大防,可见到陌生年轻男子,终究有着独属于小女儿家的,那份下意识里的羞涩,于是微微扭头,别过了脸,假意看案上花瓶中的那支桃花儿。

    “小甜心儿。”宁王爽朗豪放,一进门,侧身看到心水心诚二人,面上笑容顿时堆起,三两步向前。

    心水还没来得及喊一句叔叔,已衣裙飞舞,被他双手掐腰,高高抱坐到了他手臂上,吓得她连忙抱住了他脖子,埋首在他脖间,并很丢人地大喊了一句,“怕……”

    “我的小甜心儿,七年不见,竟然学会害羞了,可见是个大姑娘了。”

    宁王瞧见心水羞涩的模样,爽朗大笑,顺手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像小时候逗她玩儿一般,还当她是个孩子。

    但他动作过快,以至于她脚底图舒适而没穿稳的绣花鞋在她被高高抱起之时,滑稽落下,又调皮连滚几圈,不偏不倚,正落那年轻侍卫面前。

    年轻侍卫一怔。

    很显然他也没料到,在公主闺阁内会遇见如此旖旎光景,他窄腰下躬,下意识俯身伸手去接,待碰到那绵软之物时,手却是一顿,有稍许迟疑。

    但片刻停顿后,他仍

    是躬身将鞋拾起,以双手手心托着,高过头顶,呈送到了心水面前。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上抬过,更没有如他人一般,借故窥探她的容颜,并将他所有言行举止均控制在了礼数以内,没有半分逾越。

    是个被兵营训练出来的规矩人。

    “呀,哎呦呦……这鞋怎么掉了?”宁王大咧咧低头,糙爷们儿对于落鞋之事有些不解,他随手从那侍卫手上将鞋提起,而后在心水脚上比划了两下,并尝试着给她穿。

    但不久,宁王便放弃了,提溜着鞋直接对那侍卫道,“罢了,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小女儿之物,你向来有耐心,你给小甜心儿穿……来,给你,顾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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