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躺在小床上,楞楞的看着帐篷顶发呆,帐篷顶中间有个小指头粗的洞,透过小洞正好能看到月亮,木子已经看了有一会儿了,月亮总是在动,为了保持三点成一线他需要隔一会就轻轻挪一下脑袋。
月亮终于看不到了,木子又无聊的开始看清清,清清是别人送给大帅的女人,跟了大帅没几天,又被大帅送给了刘四。
刘四去中军是为了给木子找随军郎中看伤的,张大帅为了笼络刘四,把清清当填头随手送了过来。
木子阴差阳错的救了刘四一命,为此后脑勺挨了一锤子险些丢了小命,得到了一顶小帐篷和一个侍女。
清清长得很漂亮,不过除了好看,木子暂时没发现她的其他优点,做饭只能保证吃不死人,做针线活儿更是让人胆战心惊,你看,又扎到手了。
帐篷里一灯如豆有些昏暗,清清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在气恼自己笨手笨脚。木子看着清清侧影噗嗤笑出声来,坐起来说道:“清清,有些饿了,你去让顾良给我做碗面来吃”。清清忙答应一声去了。
清清刚出去,两条大汉低头钻了进来,为首那个叫刘文远,二十七八的年纪,留着短须,身材雄壮,面容刚毅,在家中行四,所以都称呼他一声刘四哥。另一个是他的结义兄弟牛大,巨灵神一样的身材,长手大脚,一脸络腮胡子,很是凶恶。
前几天刘四带着木子他们探路,偶遇一伙骑马的人,上前刚要盘问没想到那帮人突然动手,其中一人最是骁勇,袍子里竟然穿着铁甲,一手拿捶,一手拿一柄宝刀,刘四一时着了道,被他一刀砍断了枪杆,眼看要伤了性命,旁边的木子一枪捅了过去,枪尖顺着铁甲滑开,被那人一锤砸下马来,头盔都砸成几块,却也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刘四一命。
那伙人没再纠缠,打声呼哨打马跑了,众人赶忙把木子抬了回来,刘四是禁军都头,在大帅面前有面子,也幸亏军医老许手段高明,这才留下木子一条命,可脑袋上挨了一记狠的,竟然把魂砸跑了一个,弄得万事皆忘了。
刘四带来一些吃用的东西,坐下和木子聊天,木子从昨天醒了一直没怎么说话,反正老许说了,他被人捶的失忆了,索性就慢慢问一下当前情况。
张大帅姓张名庆,当朝宰相张士逊的三公子,张老相公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曾做过陛下的老师,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主政,张相公官职不大却上书要求太后还政于官家,很是有种,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后来刘太后薨了官家正式主政,当然不会忘了提拔自己的铁杆老师,无奈老张确实能力有限,做不了大事,做到参知政事就算到头了,但此老会做人,几十年下来一个劲提拔新人很少得罪人,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副宰相做得很是稳当,自上到下都认为老张会安安稳稳的找个机会辞官致仕,官家封赏一番,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谁都没想到老张临了弄出了幺蛾子。
张老相公也是没法子,老张三个儿子,大儿子三十出头中进士,二儿子不到三十中进士,三儿子三十多了连举人都没考中。作为帝师,这事儿真让老张没脸见人。
老张跟夫人乃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夫人生下张庆当天就没了,临死的时候拉着老张的手说万般不怨,只是不放心这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孩儿。怕孩子受委屈,老张也是狠人,作为朝廷大员,愣是三十多岁就再没续弦。
张老三真不是读书的料,老爹和俩哥哥加一起三个进士,愣是教不出他一个举人来,倒不是张庆纨绔,张庆读书是真用功,对父亲孝顺,对哥哥尊重,是个厚道人,无奈天资不够,说难听点就是笨。三十大几了还只是个靠老爹恩荫的员外郎,为此老张也愁,自己活着当然没事,可等自己没了,老三怎么办?靠那点俸禄只能维持饿不死,难道下半辈子靠两个哥哥接济?到时见了老伴咋交代?
本来老张还不太急,可西北元昊竟然造反自立了,更扯淡的是大宋跟他连战三场,被元昊弄了个三比零,丢人丢大了,官家那么好的脾气愣是把桌子都掀了。老张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值此多事之秋,朝堂之上换一批新人是必然的,而自己没什么镇得住的功劳,年纪又大,肯定是要腾地方的,没办法,为了自己家老三,老张厚着脸皮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
先找了枢密院的同年好友,倒腾出一批物资,又给地方上的门生故吏写信要人,甭管什么厢军乡兵还是杂役配军,反正都要,最后竟然让老张凑出了五六千人马,老张拿了枢密院的条子,打发人上街又招了一批,到这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
老张凑了人又有了军资,这是要押运军资去西北,至于领兵的当然就是三公子了,张庆走一趟西北,回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封赏一番就很合理了,到时候老张上书致仕,皇帝封赏,然后提拔新人,一切都完美了,所以朝廷上下对这事没一个提出反对。
军资是要押运的,人是老张的面子各州府凑的,老张还自掏腰包招了一些,三公子这西路军主帅闪亮登场,老张要脸,没好意思在东京闹出动静,打发儿子悄悄带人出发了,一路上自有门生手下故交等迎来送往,清清就是某个门生送给三公子解闷的礼物。
要说官家对老张真是没话说,怕中年丧妻的老师可别再晚年丧子,又让人从捧日军调了一营骑兵保护张庆,确保万无一失,这营禁军的指挥使被曹家抢去了,这明摆着是跑个腿混功劳的差事,指挥使是曹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名字叫曹虎,是个楞小子,这事大伙都懂,也就没人反对了。
刘四和大牛两兄弟来头很大,良家子投军,在杨大帅手下跟辽人厮杀了十年,年前才调入东京捧日军,在军中提起来都要夸一身好汉子。
这次官家要派人来西北,张老相公舍了脸面指名道姓要了二人,就是看中了二人一身本事,虽然没亲自见二人,却派了管家跟二人说了,帮张庆走这一趟,保护好他安全,回去后愿在军中,保刘四升指挥使,愿解甲归田,回老家给安排个县尉巡检的官职。老相公明显跟儿子有交代,所以刘四在西路军里面子很大。
至于木子,军中文书只有一句话。木子,东京良家子效用,年二十,携马一匹。
意思是名字叫木子,二十岁东京人,投军的时候有一匹马,除此之外文书上什么都没有。
这当然不是正常文书,问题是整个西路军就不是什么正常军队,木子明显是张老相公的某个管家从大街上招的临时工,京城禁军中缺额严重,老相公为了儿子也算尽心,大街上拉了个有马的也塞了进来,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反正回去以后给钱各回各家,无所谓了。
木子听完有点懵逼,清清端了碗面放下,又扭头出去了。
看着默默吃面的木子,刘四很愧疚,木子为了救他被人捶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刘四怀疑连木子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都不一定,回去后让他去哪?死了让他埋哪?一个人连姓氏名谁,家在哪祖坟在哪都不知道了,真是惨到家了。
“木子……”,刘四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木子抬头看着刘四笑了一下叫了一声:“四哥”,刘四一愣,高兴的答道“哎!”。
木子继续道:“四哥将来交了差事要在军中还是回乡?”刘四道“我和大牛商量,等交了差就回密州老家过活”。
木子轻笑道:“在京里做个指挥使也是个处处受气的兵头子,回去做个县尉可是乡里一霸啊,到时把我也带上,我去密州靠着四哥欺男霸女去”。
刘四猛的站起来激动的道:“好!我等兄弟一同回去,有我刘四一天,绝不让兄弟受半点委屈!”。
木子因为救他受伤让他寝食难安,现在木子主动提出要投靠他,刘四很高兴。
大牛旁边嚷嚷道:“以前木子你是个闷葫芦,平日里也不与人交往,没想到挨了一锤子反倒变得好了,甚好!甚好!等回了密州,我等兄弟每日里喝酒快活!”
三个人又说了会闲话,刘四和大牛便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刘四对木子说道:“木子你且安心养伤,我已让顾良和猴子安排了牛车,白天行军你和侍女乘车便是”。
木子谢了,又道:“四哥帮忙打听下清清的事,毕竟是身边人”。刘四点头答应,带大牛走了。
刘四到了外面,顾良和清清都站在帐篷外面,连忙见礼。把二人叫到一边,刘四沉声说道:“你二人以后专心侍奉我木子兄弟,等回京了我自有计较,若有懈怠,休怪我刘四不好相与!”说罢跟大牛回营了。
顾良是京城应召的杂役,身材瘦小,生的细皮嫩肉模样还挺俊俏,刚开始的时候没少挨欺负,要不是刘四给他撑腰,这小子早被哪个脏货给祸害了,所以对刘四很是感激。刘四让他伺候木子,他若不尽心,这西行路还长着呢,刘四随便就能把他捏死。
至于清清,身契还在大帅那里呢,本身就是大帅送给刘四的人,若是惹的刘四不高兴了,下场更惨。
看着受惊鹌鹑一样的二人,木子不禁苦笑,轻声安慰道:“你们不用害怕,四哥吓唬你们的”。
二人嘴上答应,害怕的表情却丝毫未减,刘四是跟辽人厮杀了十年的好汉,沉着脸说话真的是一身杀气。而且他跟大帅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禁军营名义上的指挥使是曹虎,可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说了算的人就是刘四,曹虎没脸没皮的一口一个四哥的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顾良收拾一下退出去了,小帐篷两边几十步各有两顶帐篷,一顶睡着九个禁军,是木子的手下弟兄,木子是禁军队正,受伤之前木子也睡在那里。另一顶里是十个杂役,顾良也是杂役之一。
清清小心的看了木子一眼,看他没什么反应,就轻手轻脚的把一套旧被褥铺到地上,钻进去蜷缩着一动不动,木子看了一眼受伤小猫一样的清清,无声叹了口气。
似乎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幸,厮杀了十年却还只是个小都头的刘四和大牛。小心翼翼努力活着的顾良。身世可怜的清清。
还有木子,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却知道自己恐怕回不去了,要睡着的时候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是一锤子买卖啊,真特么的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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