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先生……路先生?”
陌生的话语由远及近, 路栀睁开了眼。
意识回笼的一刹那,眩晕、恶心、心脏仿佛悬坠铁块,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
路栀捂住胸口, 眉头蹙起,垂落的眼睫轻颤,在沉默之中,忍耐着这份不适。
他知道,这是ST综合征发作的症状。
“路先生?!”
一只手扶住了他,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身边, 面露担忧。
“你确定要出院吗?以你现在的状况,我不认为……”
医生的话语,又逐渐远去了。
因为路栀有些愣神。
忍耐过刚才的不适之后,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处何处。
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 身穿白衣的医生与护士, 还有空气中熟悉的消毒水气味……
他在医院里。
他回到了现实。
……
最后,路栀还是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的主治医生将他送至医院门口,为他拦了一辆出租车。
“尽管目前还没有治愈的病例, 但别放弃希望,现代医学这么发达, 也许不久后就会有特效药研发出来了。”
医生站在路边絮絮叨叨,显然还是不太放心他。
“总之,回去一定要注意身体,保持积极心态,多喝热水, 切忌过度荤腥……”
路栀微微颔首, 声音轻而温和:“我会记住的, 谢谢医生。”
医生望着路栀。
现在逐渐入夏,他眼前的年轻男子却依旧畏凉。修长消瘦的身体裹在大衣内,漂亮的眉眼间笼罩苍白憔悴,衣领被风吹开些许,隐约能看见清减的锁骨。
他就像一捧落在日光下的雪,也许不过片刻便会无声消融,化为潺潺流水。
医生:“那么,回去的路上小心。”
出租车车门关上,医生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街边,面带关切与忧虑。
直到那辆出租车载着路栀远离,他才抹了把脸,手掌缓缓下移。
在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微笑。
。
车窗倒映出后退的街景,路栀垂着眼,思绪渐渐飘远。
梦魇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独立,他明明在那场游戏里待了很久,现实里却没过去一分钟。
而且,他清楚地记得这段时间里他在梦魇经历的一切……却唯独忘了结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更不记得离开前发生了什么,又有谁对他说过什么话。
他唯一的印象,只是自己被一团白光笼罩。
然后,他就回到了现实。
“到了。”
司机的声音从前排响起,出租车也停在一所大学前。
“没想到你还是S大的学生,真厉害啊。”
路栀回神,摇摇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他付过车费,向司机道谢,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司机微笑地看着他离开,踩下油门。
再次回到自己的母校,走在熟悉的湖畔桥边,路栀只觉恍若隔世。
那时的他还年少,尚未经历过很多事情,他的母亲、他最重要的人也还没离他而去。
初夏的风拂面吹来,路栀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心口发慌,微微作疼的时候,才在湖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的身体几乎被从不间断的治疗与病痛耗空。仅仅是这么一段路程,就已有些力不从心。
可在梦魇里,不是这样的。
路栀的目光落在自己苍白指间,缄默无言。
在梦魇里,他远没有现在这样虚弱,哪怕体质还是比旁人孱弱一些,但也是一具健康的、没有拖累的身体。
……不过,那并不是真实。
路栀揉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对于自己的现实,他早已接受。
他只是不愿意接受另一个事实——他的母亲,那个永远会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人,离开了他。
所以,当梦魇对他作出那个承诺时,他明知等待他的可能只是一场谎言,依然选择闯了进去。
哪怕前路不辨真假,哪怕他最终能见到的只是一个虚影,他也愿意为了这点可能性,尽力一试。
他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路栀安静地在湖边长椅上坐了一会,直到下课铃声响起,起身。
他去见了他以前的导师。
尽管上次见面已经是在半年之前,但当这位颇具名望的老教授再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学生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他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快步走了过来,“是生病了吗?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路栀乖乖地被老教授拉着坐下:“只是一点小感冒,现在已经好多了,让您担心了。”
这三个月来,他住院的消息瞒住了他的好友、他以前的老师、他的同事们。
他只是告诉他们,他太累了,需要一场旅行。
老教授拧着眉头,一手提起热水瓶,一手在桌上翻来翻去:“你们年轻人总是这么毛毛躁躁,我都说了,夏天别老贪凉,别仗着年轻折腾自己,到老了可有你们受的……”
路栀默默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整齐排列着一包包一次性纸杯。
老教授:“哦!在这!我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
路栀接过他手中的热水瓶:“您坐,我来。”
他为老教授的保温杯续上热水,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捧着那只纸杯子,坐在老师面前。
老教授望着他,和以前一样张口欲言。
这是他最优秀的学生,原本拥有很光明的前景,可以在他的期盼下走上最好的道路……结果,却在毕业那年放弃所有机会,转身去了一所外地的普通大学,当了个普通的老师。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在那一年经历了什么,无法说出苛责的话,只是时隔几年,终究还是惋惜。
最终,老教授轻轻地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
“……还好。”
杯中热气袅袅,氤氲了路栀的眼睫,他垂着眼,没有与老教授对视。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向您问一个人。”
“您以前应该也见过他,他是和我……”
路栀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他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了。
关于那个人的笑声、低语,还有亲昵的动作……他都记不得了。
老教授的目光带着询问,在沉默之中,路栀缓缓蹙起眉头。
他……要问什么来着?
……
最终,路栀什么也没问出口,和老教授聊了一会天,起身告别。
老教授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微微笑着,用纸巾擦了擦眼镜。
从母校出来,路栀在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想了想,又买了一包水果糖。
买完之后,他愣了一下。
自己为什么要买糖?
百思不得其解,路栀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按了按微微作疼的心口,就水匆匆服下几片药。
不在医院治疗,他只能靠每日的药物勉强维持自己的身体,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就在路栀准备打车回到住的地方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直接挂断电话。
片刻后,电话再度打来,依然是刚才的名字。
路栀继续挂断,谁知对方格外锲而不舍,一连几个电话打过来,似乎有什么极为紧急的事情。
路栀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最终,还是接通了。
“儿子啊。”
手机那头,是久违的路父声音。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关切,好像十分关心路栀。
“我刚才去医院看你,你怎么出院了?你这个身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栀打断:“不劳费心,有什么事吗。”
“……”
路父有几秒没吭声,而后干咳几下。
“是这样的,最近……爸这边生意出了点问题,家里有点周转不开。”
”你妈当初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你能不能……”
嘟。
路栀挂断电话。
将那串号码拉入黑名单。
原本平复的心脏再度疼了起来,路栀捂住心口,冷汗泠泠落下,过了一会,才喘过一口气。
胸口沉闷如悬铁石,他轻咳几声,拨通另一个电话。
“老师,您上次是不是说过,有个关注贫困儿童教育的基金会?”
“我想捐一笔钱,对,就现在……”
话音未落,路栀周围的街道忽然寂静无声。
行人车辆高楼如流动的水墨画,浓稠为一团模糊的颜色,飞快褪去,只留一片空白底色。
路栀:“……”
天空中裂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下一秒,路栀眼前的空白再度染色,模糊的色块逐渐清晰,构成一个真实的场景。
这是一栋乡村的老屋子。
四周的砖墙泛黄,窗框老旧,木头屋梁交错横在头顶,靠近门口是扶手黝黑的木头楼梯,一路延伸到昏暗的二楼。
“咦!”
惊喜的女声响起,一个双马尾女生的脸庞凑近,笑嘻嘻地鼓掌。
“又来一个人!欢迎欢迎!还是个好看的小哥哥呢!”
路栀回神,发现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五个人。
心脏的负担减轻,积疴仿若消失,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又回到了三个月前状态。
只是他没想到,眼睛会这么快把他拉入梦魇。
“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路栀左手边,另一个女生保持距离,不带什么情感地打量他。
“是生病了吗?”
她留着齐耳短发,手腕间贴着一只梅花鹿的OK绷,眼圈黑黑的,好像几日不曾入眠。
路栀与她对视,发现这个女生好像有点眼熟,他回忆几秒,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是什么大问题,”路栀道,“谢谢关心。”
女生“哦”了一声,挽了挽耳边的黑发:“我叫鹿小冰,你呢?”
“路栀,大学老师。”
刚才欢迎路栀的女生指了指自己,眼睛弯成一条缝:“温遥,今年大一,老师你好!”
她又指了指自己身后容貌相仿的少年:“我弟弟温星,也是大一。”
这对姐弟对面,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肌肉虬结的男人大大咧咧坐着,冲路栀吹了声口哨:“易有得,健身教练。”
最后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内向,戴着厚重眼镜,说话磕磕巴巴:“乔,乔松许,额,今年刚刚毕业。”
“真好,这样大家就算认识了!”温遥双手一拍,“能在游戏里组队也算缘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啦!”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有话直说啦——我和我弟的目标是成为下一个戴伦博士!所以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不要吵架,不要拖后腿,非常感谢!”
路栀:“……戴伦?”
他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温遥眨眨眼:“你不知道戴伦博士吗?他可是第一个通关梦魇的人!我和我弟之所以加入梦魇,也是因为我们很崇拜他!”
“不会,你都进入梦魇了,还不知道戴伦?”易有得双手抱胸,“我以为这早就人尽皆知了呢。”
路栀:“……”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就是所有加入梦魇的人,好像都知道的比他多。
关于梦魇,他曾经问过沐寒佳——梦魇里死亡的人,是否真的能回到现实。
“放心,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受到生命危险?”
沐寒佳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
“我在来梦魇前查过,有人确实死在了这场游戏里,但他们都好好地活在现实中,只是失去了再进入这里的机会。”
“网上还有这批失败的玩家专门建立的论坛,他们会在里面讨论自己的死法,而且每个人的副本都不一样,目前好像还没有重复的副本。”
天空中的眼睛曾经告诉他,如果死在梦魇,他将无法回到现实。
但在沐寒佳等人的认知中,梦魇里的死亡并不影响现实,这只是一场游戏,他们甚至在现实中见过梦魇里死去的人。
那么,眼睛所说的话,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吗?
因为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所以眼睛对他改变了规则?
温遥温星还在和其他人热切地讨论戴伦,路栀听了一会,开口询问:“那么,那位戴伦博士许了什么愿望?”
众人都是一默。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鹿小冰淡淡摇头,“当我们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已经通关游戏,离开了梦魇。”
“可惜他什么攻略都没留下,更没说梦魇一共要过多少副本。”温星忍不住插嘴,“这还是我第一个副本,希望能轻松一点。”
叮。
话音刚落,机械的提示音已经响起。
【玩家集齐,游戏开始】
【副本:幸福小村】
【幸福又美好的小村里藏着恶鬼,在月圆之夜到来前,找到恶鬼心爱之物】
路栀略有些意外。
不是消灭恶鬼,而是找东西?
这样的任务……似乎比上一个副本要轻松一些。
他静静地等着,原本以为系统会像上次那样说出各种规则,结果它直接没声了。
所以,这次的副本也没有特殊规则?
在系统彻底消失前,路栀喊住了它:“等等。”
系统没出声,只是“叮”了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路栀:“我的积分呢?”
上个副本里,他因为第一次击退恶鬼获得了五积分,之后直到通关,都没有积分掉落。
虽然积分能兑换的道具没什么用,但他还是怀疑系统吞了他本该拿到的积分。
【……】
系统又不吭声了。
路栀:“别装死,我知道你在。”
【……积分系统维修中。】
过了一会,系统干巴巴地道。
【暂时无法使用,请玩家谅解。】
路栀:“?”
路栀简直要被这个耍赖的操作逗笑了:“真有你的,你怎么不把自己送去维修呢?”
系统:【……】
系统又装死去了。
路栀抬眼。
尽管头上是天花板,但他还是能透过屋顶,望见那双横亘天空的巨大眼睛。
天空中的眼睛和系统并不是同一个存在,因为它们的声音不一样,而且系统明显比眼睛更机械呆板,更像一个程序。
但路栀看得出来,眼睛在梦魇的等级比系统更高,也许很多系统的行为,都是在遵循眼睛的指令。
它还真不待见自己。
路栀微笑着,冲眼睛无声地比个了口型。
真、幼、稚。
他并不在意眼睛搞的小动作,毕竟这些对他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更不可能阻碍他通关。
再不待见自己,这只眼睛也只能忍着了。
眼睛:【……】
眼睛怒气冲冲地闭上了。
“好饿啊。”
另一边,温星摸了摸自己肚子。
“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没听见路栀刚才和系统的对话,显然,他们都被系统刻意屏蔽了。
“吃什么吃,你就知道吃。”
温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叉腰。
“我们去探索这栋屋子!”
众人对她的提议没有意见,毕竟在副本开端,他们的确应该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栋乡下的老房子,因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不打算外出,也不敢外出,只是在屋内进行探索。
一楼的东西不多,只有几张椅子、一些干农活的器具,还有一张用来吃饭的红木桌。
由于使用的日子久远,红木桌已经斑驳掉漆。路栀多看了几眼,确认没有自动变出食物,稍稍放心。
他还记得上个副本里,那些自动出现的美食最后都是什么东西。
一楼没找到什么线索,众人很快逛完,又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
这栋屋子虽然装了灯,却还是那种老式的灯泡。温遥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嗒”打开。
暗黄灯光吝啬洒落走廊,两边各有两个房间。
众人很快搜遍其中三个房间,都没什么发现。这里就像一栋普通又老旧的乡下房子,根本没有特别之处。
直到踏进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他们才终于有所收获。
这是个女生的房间,衣柜里有几件朴素的女性衣物,桌上散落几盒颜料,似乎这个房间的主人还有画画的爱好。
除此以外,路栀还在抽屉最深处找到一封信。
泛黄的信纸展开,上面落下几行端正整齐的字迹。
【珍】
【上次见面,和你相谈甚欢。】
【我来这个村子写生,本以为这里乏善可陈,没想到却有别样的风景。】
【不知能不能与你再见一次,就在上次那个地方。】
【明天下午,我在那里等你】
书信的落款,是一个人的名字:
【德】
这是一封“德”写给“珍”的信。
“啧啧,”温遥展开书信,一边看一边摇头,“爱情的味道。”
“一个来乡下写生的男人在山野间偶遇命定的女子,对她一见钟情——多美好啊。”
温星忍不住吐槽:“你搁这看爱情小说呢。”
“就算他们有爱情,肯定也死了,分了,悲剧了。”鹿小冰面无表情,“别忘了,我们这是恐怖副本。”
温遥:“我只是感慨一下嘛,再怎么样他们的相遇肯定也是美好的!”
在这之后,众人试图在房间里找到更多的书信,可惜的是,他们失败了。
这里唯一有用的线索,只有这一封短短的信。
“什么嘛,有用的东西就这么点,”温遥不太高兴,“还不如我以前玩的密室逃生,那里给的线索可多了。”
众人准备出去,路栀却在这时径直走向房间角落,弯腰观察墙壁一角。
这个角落里,有一块漆黑的痕迹。
如果仔细辨别,还能嗅到焦炭的气味。
“你在看什么?”
温遥也蹲了过来。
“这是什么脏东西吗?”
路栀摇摇头:“更像是火烧后留下的。”
类似的焦痕不止出现在这个房间,在这之前他就留意到,这栋屋子的许多角落都有这种烧焦的痕迹。
“这里可能发生过火灾,”路栀道,“只是被刻意掩盖了。”
“这栋房子多是木质结构,一旦起火,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开来,里面的人也很难逃脱。”
温遥“啊”了一声:“什么!我之前都没发现!”
鹿小冰思索着道:“你的意思是,住在这里的珍可能是被烧死的?”
路栀:“死的人未必是珍,至少目前来看,没搜集到能证明她死亡的证据。”
他们第一天的线索还是太少,路栀打算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去村子里看一看。
夜色渐深,众人又面临一个问题——选房间。
房间一共有四个,鹿小冰和温遥两个女生睡一起,剩下四个人抽签,温星和乔松许又先抽到了一块。
易有得是个健身教练,人高马大,加上这里床小,根本不可能和第二个人挤下一张床。
于是剩下两个房间,路栀和易有得一人一间。
“一个人睡会不会有点寂寞啊。”
进屋之前,易有得抱胸靠在门口,冲路栀挤了下眼睛。
“我还挺喜欢你的,要是睡不着,可以来找我哦。”
路栀:“……”
“停停停!”
温遥插进来一只手。
“不准骚扰小哥哥,快去睡觉!”
易有得哼笑一声,没理会她,视线依然停留在路栀脸上。
早在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路栀生得相当好看。大到五官,小到一根头发丝,都是冲着他的审美长得。
更妙的是这个人还病殃殃的,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他一只手就能摁住。
得挑个晚上,把这个人搞到手。
易有得摸摸下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令人恶心。
路栀目光冷了下来,转身甩上房门。
深夜,众人回到房间,整栋屋子被静谧笼罩,悄然无声。
路栀靠在枕上,阖着眼,却并未入眠。
他在提防易有得的闯入。
房门的锁是坏的,不过作为防范,门后还是抵住一把椅子。
如果有人推动房门,他会听得一清二楚。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口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栀有些困意,按了按额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身下的床铺狭小,被褥也偏硬,躺在上面并不怎么舒服。
就在路栀准备换个姿势,由侧身转为平躺时,身形忽然一顿。
一只手,落在他腰间。
那是一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
一瞬间,路栀意识到了什么。
他依然阖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他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却悄然向床头移去——那里,有一根漆黑的钉子。
入睡前,他发现房间的椅子坏了,一根粗长的钉子突出大半,于是花了点时间,把这根钉子撬了下来。
这根钉子是他用来防鬼的……当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防人。
就在路栀借助被子掩饰,指尖悄悄碰到床头,即将摸到那根钉子时——
那只冰凉的手忽然抬起,伸过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腕。
“学长。”
有人贴着他耳边低语,气息冷得像冰,嗓音却含着笑意。
“还没睡吗?”
“……”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后,路栀原本提起的心忽然一坠。
就好像他身后的不是什么恶鬼,而是一个他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路栀回头,对上一深暗无光的眼眸。
黑暗中,苍白阴沉的青年眉眼弯起,静静地注视他。
两人对视几秒,路栀正要说什么,黎零已抢先开口:
“学长,我的糖呢?”
路栀:“……什么?”
黎零抵着他的额头轻蹭,动作亲昵,像在理直气壮地撒娇。
“学长答应过给我带的,我要吃糖!”
路栀:“……”
黎零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学长不会忘了?”
路栀依然没吭声。
黎零也不吭声了。
下一秒,眼神忽然委屈起来。
“学长好过分,说好给我带糖,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还信了学长的话,放学长走,眼巴巴地等着盼着,结果一颗糖都吃不到!”
“学长骗我,我再也不相信学长了,再也不理你了!”
越说到后面黎零的语气就越幽怨,到最后直接委屈得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不肯抬头,更不肯吭声了。
像只蔫了唧的大猫。
路栀:“……”
路栀似乎有点摸不清状况,看看这个赖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动的学弟,想了想,起身。
他从床头摸到一个袋子,拆开,里面是一颗颗五颜六色、包装精致的糖果。
黎零一下子抬起了脑袋。
“喏,”路栀把袋子递到他面前,“你喜欢什么口味?”
他重回梦魇时,身上带着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只有这包糖还留着。
黎零眼中亮晶晶的:“我要学长给我挑!”
路栀低头看了看,挑了一颗他觉得最漂亮的草莓味:”这个吗?”
黎零身体不动,张嘴:“啊。”
路栀沉默几秒,拆开糖果包装,送到黎零嘴边。
黎零咬住那颗糖,恰到好处的甜蜜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下颌压在路栀肩上,轻轻蹭了蹭。
“好甜,”他的尾音扬起,声音都带着一股甜意,“比那个鬼都不吃的药甜多了。”
路栀:“还要吗?”
黎零看了眼袋子里剩下的糖,非常认真地想了想。
“我今天只吃一颗,明天一颗,后天一颗,这样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糖了!”
路栀:还是个小机灵鬼。
他把装着糖果的袋口封好,放回床头。
黎零的目光跟随袋子漂移,又落回路栀身上。
“学长对我最好了。”
他黏着路栀蹭来蹭去,高高兴兴的,像只吸到猫薄荷的大猫,不肯放过猫薄荷身上任何一处。
“我就知道学长不会骗我,学长最喜欢我了!”
路栀安静地看着这个黏人的学弟,直到黎零话音落下,才轻轻开口,说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所以,你是谁?”
“……”
黎零脸上的笑容,转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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