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下了,只在落下远方山峦的地方留下了最后一抹浓烈的余光。
余光照出了大路上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的影子。
一个身材修长纤细,步伐稳健,背后背着看起来颇为轻便的一个竹笈。
另一个更矮更粗壮些,走起路来蹦蹦跳跳,背后背着的笈却是乌黑的,一副沉重的样子,当中不断传出物体撞击的声音。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矮壮些的那个不时扭头向那纤细少年看去。
“白鸟,打得爽不,爽就笑出来,别憋着了。”
矮壮少年正是姜青峰,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满脸的戏谑:“我还不知道你?”
白子规正一脸的淡漠自然,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闻言调脸向他看去,又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也盯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却也没有停下脚步,还在一直往前走着,直到姜青峰一脚踢在一个小坑里,险些摔了一跤,这才停了下来。
又僵持了几息,白子规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是会传染的。见白子规开始笑,姜青峰也跟着放声笑了起来。
两人笑声越来越大,少年略带些稚气的清脆笑声在颇为空旷的四周传了开来,一个笑得弯下腰、按着肚子,一个笑得蹲了下来。
良久,笑声止息,白子规直起身子,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那边姜青峰还蹲着,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对不起。”他长叹一口气,突然说话了。
“今天是我连累你了。”
“那三个家伙虽然不像样,终归是我的族人,而且父辈在族中势力不小。”
“他们向你挑战,我最多尽力阻止,若是不成,也实在没法做得更多。”
“我知道,对贵族中的许多人而言,我们家并不是自己人。若是你为了我与薄望玄他们动手,会引发他们对姜叔叔的不满。”白子规笑了笑说道。
“而且是我自己答应这场比斗的。他们辱及我的祖父兄长,若不比上一场,我也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所以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责怪你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可是刚才我却没有完全相信你。”姜青峰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自认为很了解你,所以我也清楚知道你是想先跟薄望玄分个胜负,而不是对那个姓卢的说的话不在意。”
“但当时,你没有直接反驳那个姓卢的,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你是不是觉得他说的对,也觉得我们做朋友是不合适的。”
“毕竟,也许别的族人不清楚,但我知道一点,苏爷爷绝对不是普通人。”
“而且我一直知道,在很多人眼里,青羊部毕竟只是蛮夷。”
白子规叹了一口气,蹲下在他的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爷爷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我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但我从来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青峰突然抬起头,站起身来。
“好了,已经太晚了。白鸟,各回各家,我回书院宿舍去了。”
姜青峰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待得白子规站起身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他全身一抖,忍不住呲了呲牙。
“两个月以后的夏试啊,我们一起努力,给那个姓卢的一点颜色看看。”
“炼体境中期又怎么样,不到养精境,练出气血之力,还不都是不入流,有什么区别吗。”
白子规嘿然一笑,点了点头:“那你可别输给他了,还得我替你出气。”
“看你能的,你怎么不上天呢。走了。”姜青峰往后一跳,背后黑笈中传出了“哐啷”一声巨响,不由得身子一僵。
空气又诡异得沉默了几个呼吸,见没有声音再传出来了,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打量了面部肌肉紧绷、似乎在强行忍着笑的白子规,调过头去,抬了抬手,向前走去,脚步却明显轻了一些。
“对了,”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扭头看向白子规:“以后装逼的时候,记得言简意赅一点。话痨是帅不起来的。”
言罢,再次掉回头,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大路上越走越远。
白子规还站在原地,手指摸着下巴,深思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才扭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声音顺着风声传开,隐约似乎可以听见“有道理”三个字。
……
眉山书院之南数里有一处不大不小的竹林,从书院离开后沿南北向的大路走出一段距离,到了一个远处可以看见小村庄的地方,再离开大路向东走出不远,就可以进入到这片竹林之中。
梁州多山,这片竹林就夹在两山之间,再向南不远就是岷江。
说幽静,地处城外,称得上幽静;说方便,除了竹林一眼就能看见村庄,离眉州城、岷江、书院都不太远,也称得上方便了。
白子规现在就已经踏入了这片竹林中。
林中翠竹枝干挺拔,傲然而立。
此时已经离戌时不远,加之刚刚二月,天色已经颇为阴沉。
林中并无光源,深色的竹身与黑暗混杂,若不是时有寒风吹进竹林,吹得它们轻轻摇晃,着实是难以辨清。
加之林中地面不甚平整,想要在林中前行可以说颇有难度。
白子规却是轻车熟路,灵活至极,时而前进,时而跳跃,竟然毫无停顿。
没过多久,他就已接近竹林中央,眼前已经开始现出了亮光。
又前行几步,豁然开朗。
只见竹林中央是一片空地,和四周颇为密集的竹子称得上泾渭分明。
空地中央有一个小院,小院成一个矩形,长的两边各有三间小屋,短的两边一边是院门,另一边则是一个更大一些的屋子,有两层高。
院中点着不少灯火,照亮着初春的夜晚。
前行几步,推开院门,院中一个小男孩正在玩耍,看见白子规进来,当即欢呼一声,扑了上来。
白子规赶忙向前行了几步,迎面将他从肋下托住,原地连转两圈。
那男孩离地数尺,若非白子规双臂用力,险些就要被甩出去,却丝毫不害怕,而是一脸兴奋,欢呼声更高了。
两圈转毕,白子规将那男孩放了下来。
那男孩刚刚双脚着地,就眉开眼笑地对着白子规道:“二哥回来得略微迟了些,爷爷已经做好饭菜等你了。今天还有个大惊喜。”
白子规还是竭力保持脸上表情淡然,可是眼中轻松的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
他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脑袋道:“赤琼莫急,二哥临时有点事情耽误了。”
“我们这就去见爷爷,饭桌上再与我说说今天表现如何,读了什么书。”
“对了,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小孩嘿嘿一笑,也不再说话,只是拉着白子规的手小跑着向院中正厅而去。
白子规只得小碎步跟在后面,眼睛盯着地面,担心自己被拉个平地摔或是在门槛上被绊倒。
刚刚进了门,就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赤琼太也着急,青雀刚进门,也不让他喘口气。”
白子规一怔,随即大喜,灿烂的笑容将脸上竭力保持淡漠的表情彻底冲散:“大哥,你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来。
一个圆桌放在一楼中央,桌上是冒着热气的四个菜和一大碗饭,四周摆放着四张凳子和对应的手巾碗筷。
桌对面是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老者,正含笑看着他。
那老者须长及腹,须发俱已经白了大半,眼角也略有些皱纹,看起来却并不显老,反而颇有精神,称得上气度不凡。
出声说话的年轻人坐在老者的左侧。他也是一身白衣,五官与刚刚进门的白子规二人都有六七分相像,只是个头明显高了许多,身材也健壮些,那男孩赤琼比起他的两个哥哥则略微胖了些许。
见白子规出声,他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清楚可见喜悦,表情却并无太大变化:“不止回来了,还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青雀,明天你在书院若是听说来了一个叫白子安的新助教,可别惊讶。”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帮你跟张大叔请了个假,正好他说明天准备出一趟门,最近你不用去他那里帮忙了。”
说完,老者接上话,朝着正站在门口的白子规二人招招手,笑道:“呆站着干嘛,赶紧坐下,边吃边说。”
赤琼当即点点头,欢快地向靠门的座位跑了过去。
白子规则应了一声,在门边放下竹笈,一边向老者右侧的座位走去,一边快速思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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