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的轿子从后院一条小路一直抬到了寻芳阁后头的小院子里。
锦绣扶着薛凝下了软轿，候在一边的吴娘子很快迎了上来，从锦绣手里接过薛凝的手，搀着她一道往里头进去。
“消息是文二爷递来的，奴家一刻也不敢耽误，才得了消息便着人去请夫人过来说话。”吴娘子低着声音，小心的道。
薛凝面上沉静，一边点头一边道，“外头还有哪些要我帮忙的？”
“听二爷的意思是，颍川那边，还需要夫人再动动手，塞个人进去。”
吴娘子正说着话，两个人已经迈步进了正堂，她便自觉停了话头，只扶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薛凝往里头走进去。
屋子里，一个身穿青色衣衫做瘦弱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看着这正堂里挂着的一幅字画出神。
薛凝和吴娘子绕过屏风进来，那中年男人便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也紧跟着转过身来。
外头的门扇被小丫头们合上，就连锦绣都没跟着进来。
吴娘子道，“奴家能给二位争取一刻钟的时间，”
紧接着便已经退了出去。
有些话，自己是不能听的，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当初李烟交代她，若是薛凝有什么事情，能帮的，便出手帮一下，吴娘子都记在了心底。
屋子里门窗紧闭，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薛凝心跳加快了几分，她和中年男子对视了半晌，随后挂起一抹笑意，“娘娘大度。”
她服了服身子，这是真心实意带着尊敬的。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也没避开，似乎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受的，或者说，是他背后之人应该受的。
薛凝很快直起身子，开始说到了正事上，“既然娘娘派了公公出来，想来也是醒了我当时的话了。不知娘娘有何打算？”
她不称呼自己为臣妇，因为薛凝就没拿自己当成过高宇的妻子。
中年男人面色是不自然的惨白，五官有些女相，可又不失凌厉，此刻一双眼睛盯在薛凝身上，倒是让人有些紧张起来。
“娘娘说夫人好胆量，宫里头，有娘娘看着，一时半会起不了什么风浪。但颍川那头，娘娘鞭长莫及。”中年男人缓着声音道。
薛凝立刻点头，“我和文二爷商量过，这件事，娘娘最好当成什么都不知道，宫里头各家眼线都有，若是娘娘牵扯进来，保不齐会暴露了什么。”
宫里头牵扯过多，还是不要贸然有什么动作来的好些。
中年男人赞同地点头，“便照你们说的做就好。今日娘娘派我来，也是为了给夫人提个醒，太后那边，不知道皇帝用了什么法子，精神气一下就吊起来了，说是今日还多传了一遍膳。”
太后本来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时候，怎么会突然间来了精神气！而且还让皇后这么特意点出来和自己说，这肯定不简单。
薛凝心底打了个寒蝉，立刻点头，“我会小心的。还请娘娘和公主保重身子。”
中年男人颔首，“若是有事情，只管递消息给吴娘子，我便会出宫来，能帮上忙的，绝对不会推辞。这也是娘娘的意思。”
薛凝蓦然间有些眼热，娘娘，这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李烟？自己是通过李烟这里，才和娘娘达成了共识的。
娘娘初时说过一句话，她说，她和她一样，都是可怜人。
薛家，也在靠向楚家当年那条路了。
那就是条黄泉路。
楚家是被迫上去的，而薛家，是自己上去的。
他们蠢，他们坏，薛凝管不了，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被人拖累。所以她才奋起反抗。别人会如何，她压根不想管，只要自己的一双儿女能够好好活着，她也就知足了。
不过中年男人显然没时间和她多说话，匆匆点了点头，这就迈步，从另一侧离开了。
薛凝自己站了一会儿，心中多少有些阴晴不定。
吴娘子敲了敲门，“夫人？”
薛凝深吸了口气，“进来。”
吴娘子推门而入，薛凝已经挑了一处下首的椅子坐着，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内心想法。
吴娘子给她送上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这是咱们店里头新出的百合香，凝神聚气最有效用，夫人拿回去用着。”
薛凝笑了笑，“多谢你。”
吴娘子道了声夫人客气，又有些担心地道，“夫人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可千万要注意保重身子，一旦身子坏了，就什么事儿都做不好了。”
她扫过薛凝隐隐泛白的头发，还有那张明明只有二十出头，却已经仿佛是历尽沧桑的脸庞，心底有些难受。
吴娘子其实一点都不是个心软的人。当年在外头帮着晏昇做事的时候，她手上沾着的人命，不说上千条，但是几百条肯定是有的。她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眼下难受，也只是替薛凝不值得而已。
她那个家族，那个丈夫，没有一样让她省心的。
偏生他们还沾沾自喜，把这唯一的聪明人排挤在外。
吴娘子哀叹了一声，“从前，五姐儿常跟奴家说，大家族里，尤其是诗书传承百年的大家族，若是从外头打来，一朝一代间，是不能毁灭的。唯有从内部瓦解，打杀了来，才能够真正动了根本。”
薛凝看她一眼，“烟姐儿从来都聪明。”
这话说的最是实在。
“哎，”吴娘子道，“这世道，乱世要来的话，谁都保证不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照奴家看，还是应该享受当下。比如您，夫人大可不必把糟心事都放在心上，免得愁白了自己的头发，便宜了别人去。”
薛凝晓得她这话是为自己好，便笑着道。“我心底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倒下的。”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眼看着即将有出头之日，她又哪里会这么轻易的倒下呢？她若是倒了，哥儿和姐儿，可就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了……
薛凝起身，“我这就回去了，颍川那边，还请文二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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