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多年过去,卫初宴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第一次遇见赵寂时的场景。
高大的香樟树分立在道路两旁,午后阳光令树叶投下斑驳的阴影,卫初宴走到她每天都要来回多次的林荫小路时,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的道路却好像忽然变化了,就像是头顶上的那些树冠忽然都挪开,世间所有的阳光都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灿烂地照耀在不远处那个从未见过的女生身上,又或者,像是那女孩本身就在发光。
在卫初宴眼中,她竟比阳光还要耀眼夺目。
卫初宴见到这个女生的第一眼,眼睛好像被这个漂亮的小姑娘灼伤,毫无征兆地落泪。她呆呆地停下来,望着那个也正紧盯着她看的女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赵寂的呼吸也轻了。
她看着比记忆中小上好些的卫初宴,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怕再睁眼,那人又像无数个梦里那般忽然消失不见了。不知看了多久,她终于敢相信这是现实,眼眶霎时红了,虽然视野之中的那个人眉目青稚、还是个与她如今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但看到卫初宴的第一眼,赵寂就知道,是了,是那个人了。
是大齐人人称颂的小卫大人,是她温雅端方的卫卿,也是......她失去的爱人。
十四岁的卫初宴,身形并不高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瘦弱,还不是很有前世颀长貌美的小卫大人的影子,但赵寂知道,这也是卫初宴。
原来她小时候,是这样的。
隔着几步路程,卫初宴看着赵寂、赵寂也无法把眼睛从卫初宴挪开哪怕一秒钟,她们相互对视,这一刻林间的风、香樟的味道、乃至远方操场上传来的喧嚣俱都消失不见,仿佛世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这时,有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两。
“赵寂?你怎么了?”
奇怪于赵寂忽然的变化,赵寂身旁的骆老师开口唤她,赵寂没有动,老师又看看不远处的卫初宴,一时间有种自己是多余的错觉。
难道这两人认识吗?可是就算认识,她们都还这么小,为什么居然会给她一种这两人相互爱恋到完全插不进去其他人的感觉?
面上生出几分古怪,负责接下游说赵寂任务的骆老师把赵寂和卫初宴看了又看,不过片刻之后,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被这声喊打扰,卫初宴终于回过神来,她皱着眉头,抬手擦了擦眼睛,掩饰似的看向不远处的宿舍楼,极力克制住再去看看那女生的冲动,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宿舍楼走去。
这条路说窄不窄,说宽也算不上宽,卫初宴要走过去的话,就免不了与赵寂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快了,脚下也像是灌了铅般,险些挪不动步,她因此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抑制住那股奇怪的感觉,想要快速逃离。
太奇怪了吧?
但她没走出两步,后腰便传来了拉扯感,她受惊般弹动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个莫名其妙就能影响到她的陌生女孩拉住了她的衣摆。
卫初宴眼里泛起疑惑:“你?”
被发现了,那女孩也不曾将手放下,卫初宴低着头,只见自己的制服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扯得死紧,女孩子的手背上因此暴起了青筋,指尖也显出一股用力过度的苍白来。
“你......叫什么名字?”
忽然地,那女孩开了口,轻软的音色落在卫初宴耳中,又令她心口狠狠一跳!
这真的太奇怪了。
卫初宴心想,她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她疑惑于这件事情,没有立即回答,然后又听那女孩问了句:“你说啊,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那样轻软的声音,但里边已隐约带了哭腔,又好像是在哀求。意识到她好像要哭,卫初宴脑子一下子乱了,话语先于思维脱口而出:“我叫卫初宴,卫初宴,我叫卫初宴。你......”
别哭。
卫初宴想说“你别哭”,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刚说完自己的名字,就见那姑娘忽然颤了一颤,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蓦地明亮起来,眼泪却扑簌直掉,就跟断了线的豆子一般,完全止不住!
卫初宴立时手忙脚乱!
亲眼目睹这从来到学校起就沉着狡猾地跟她打着太极、任她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不曾松口的赵家大小姐忽然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一旁的骆老师已是目瞪口呆。
这这这、什么情况?
卫初宴真的手忙脚乱。说来也真是奇怪,虽然总给人以温柔有礼的印象,但卫初宴其实不是个热心肠的人,相反,她比较冷淡,总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有种从前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感觉,如果放在平时,莫说有人在她面前掉眼泪,就算是训练场上有人摔跤断腿了,她也心无旁骛,只等医护人员前来处理。
按说,这女生给她的影响这么大,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她应该扭头就走才是,可是她就是挪不动步子,不仅挪不动步,还居然伸出了手,想要给哭得眼睛通红的女孩擦眼泪。
她一碰到赵寂,两人皆是狠狠一颤。
眼见不擦还好,一擦,这女生的眼泪掉的更厉害,卫初宴慌了,她后退一步,想要离开,女生却马上跟了上来,小手仍然紧紧攥着她的制服。
用力到快把那块结实的衣料撕碎。
卫初宴看着自己那方可怜的衣角,显出一点疑惑来,嘴唇动了一动,询问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被女孩的突然出声打断:“赵寂。”
小鹿一般的眼里涌上疑惑,卫初宴奇怪地“啊”了一声。
赵寂执着地、清晰地把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赵寂,我叫赵寂。”
她说着,紧紧盯着卫初宴,想要从这个人眼里看到一丝熟悉,然而令赵寂失望的是,卫初宴只是恍惚了一瞬,眼中又漫上疑惑。
卫初宴不记得她。
是了,她的这种情况已是天下奇闻,又如何奢求卫初宴也同她一样带着记忆还魂呢?
没关系的,至少,她找到卫初宴了不是吗?
这已经是上天对她的垂怜了,没见到时,总想去找,找了这许多年,不怕遍寻不到的煎熬,怕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卫初宴,如今卫初宴已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赵寂知足的。
风声回来了,林间的微风吹荡起赵寂鸦羽一般的长发,她把卫初宴看了又看,在对方面上露出局促时,轻轻勾了勾唇,终于舍得把卫初宴松开。
她一松开,卫初宴就似如蒙大赦一般退后了两步,而后快步离开。赵寂看着这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更是上扬。
真像。
这个人的性子还是这样,真是......可恶。
可恶至极。
卫初宴一下子走出了好远,可是纵然走的很快,她却始终觉得身后有一道火热的视线将她注视着,她因此觉得不自在,明明想要马上离开的,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远,她却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控制不住地,她的眼前不住闪过一张挂着泪痕的小脸。
与卫初宴那懵懵懂懂、几乎出自本能的落荒而逃不同,明明有记忆的是赵寂,但赵寂反而已然冷静了下来,她没有跟上去,只是在那里站着,默默注视着那个人的背影,近乎贪婪地注视着。
但一分钟之后,赵寂脸上的平静忽然被打破了,她看着去而复返的卫初宴,微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脸上的泪,还是要擦擦吧?你没有纸巾吗?我这里有,不嫌弃的话可以用一下。”
温和地解释着自己的来意,清瘦挺拔的女生微微抬起了手,有些局促地掏出了一张纸巾,笨拙地递给了赵寂。
赵寂一愣,然后马上伸手,几乎是抢一般地拿过了纸巾,却并不去擦脸,只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过了好一会儿,她见卫初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这才回神,拿那纸巾擦了擦脸。
眼见她脸上的泪痕消退,卫初宴不知为何,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也不等赵寂再做什么,她就马上走掉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骆老师心头一动,她想她知道突破点了,但她还没开口,一旁的赵寂就先松口了:“骆老师,先前说来念书的事情,我觉得是该好好商量一下,是这样,我有几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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