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县令审案(二)

    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从年头忙到年尾,过年时也拿不出几个钱来置办体面的年货。过日子从来都是捉襟见肘的,没有哪一天是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机会能拿到点银子,竟被儿子嫌丢人。

    徐满春像炮仗一点就着,“死孩子,昨晚一夜不回家,去哪疯了?既不回家割稻子,也不帮着侍弄一家老小,累得老娘腰都直不起来!你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也不知道娘受了多大委屈,谁都能踩你娘一脚,唯独你不能!我生了你,把你养这么大,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真是寒了为娘的心。”

    “娘,又说这些做什么?咱回家。”

    铁柱拉着徐满春的手,却被立刻甩脱了,“回家回家,那个家有啥好回的?你爹嫌我脏了,你爷奶嫌我不做人,四孩子也没谁向着我,我回去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死了算了。”

    娘俩这么吵,在场的人无不厌烦。

    朱益群心有愧欠,开口道:“大姐,说来说去,错在我们。离京匆忙,盘缠用得所剩无几,二两银子也别嫌弃。”

    若是平白捡了二两银子,徐满春能高兴得半个月睡不着觉。可她听李赫罚银百两也没她的份,二两银子跟百两银子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还不够她塞牙缝的,“二两银子也好意思说出口!”

    好心给银,竟被嫌少!

    再好脾气的朱益群也被气得满脸发红,“

    既然嫌少,那就……”

    “我又没说不要!”徐满春打断他的话,抢过二两银子,蛮横地看向李赫,“你不光欺负我,还骂了我,少说也得给点银子。”

    “徐满春,你以为我会怕你这泼妇?满脑子都是银子,你这么爱银子,咋不去银矿勾搭汉子?我被迷烟散迷得神志不清才会靠近你,又没真把你怎么着,你这不依不牢的,银子是打死我也不会给的,不如你强回去!”

    戴着手铐脚镣的李赫立马躺平了,“你来啊!”

    “世上竟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徐满春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扯着铁柱跑出公堂。

    “来人,带他们下去受杖刑!”

    彭县令掷出杖刑的签子后,衙役们将李赫和朱益群拖出去打板子。

    “这个李赫,耍起小聪明来,真是无人能敌。”杜庭煜憋笑已久,终于可以开怀大笑。

    “要是像朱益群那般老实,全身家当被搜刮干净也没落得个好,反倒是李赫躺平任她胡来,她反倒露怯了。真是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次间里的姜棠很担心李赫和朱益群受刑,“应侍郎,我去看看他们挨板子能不能撑得住。”

    “不许去。”应硕话带锋芒。

    都是刑部卷宗室的同僚,姜棠去安慰几句实属有礼,为何他不准去?

    “不论男女受杖刑时,一律要脱裤子露出腚来。”

    脱裤子露出腚来,每一板子都落在白花花的腚上,谁不疼得死去活来?此外,她

    也曾听说过谁家女人受了杖刑,没挨几日就死了,她以为是疼死了,现在才明白是腚被衙役们看过又挨了那么多板子,羞愧难当,无脸见人。

    她乍一听满脸愕然,随即羞红了脸,“那我去请大夫去驿站候着,他们一回去就有大夫瞧。”

    “如此甚好。”

    目送姜棠远去的身影,应硕这才负手踱步至施以杖刑的地方,两条宽阔的条凳摆得各离一丈远,李赫和朱益群分别趴在条凳上,衙役们一人抄一根水火棍,啪地打在他们的腚上。可怜两个七尺男儿,疼得嗷嗷直哭,腚上血肉模糊。

    “大哥!大爷!祖爷爷!我求求你们手下留情……嘶……我腰疼死了……”

    “公子,你还是别叫了,留点力气养伤。”衙役回了话,继续挥舞水火棍,“十八……十九……二十!”

    “二十大板打够了,别再打了。”李赫抠条凳太用力,数个手指抠出了血来,腚疼手痛,浑身不得劲,也不顾刑部侍郎在场,流泪大哭:“我的亲娘!这辈子我也没挨过这么重的板子,这是要打死我啊!娘,我好想你!”

    反观朱益群,左手扶着条凳脚,右手臂枕在下巴上,嘴巴死死地咬住手臂,每挨一棍子,咬紧牙关,身子弓起,没喊过一声疼,满嘴是血。腚皮开肉绽,血顺着滴到地上,汇聚成的红团漾开得越来越大。

    退堂而出的杜庭煜与秦瑞君目睹此状,也有动容。

    彭县

    令张嘴吩咐:“剩下的几板子打轻些。”

    “各位大人不必为我……求情。”朱益群微微抬头说话时,满嘴是血,好像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恶鬼,好生瘆人。

    杜庭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应侍郎,你倒是说句话!”

    “身在刑部,乱捡东西以致差点没把持住犯下强抢民女的大错,不打如何长记性?”

    应硕毫无半点疼惜,冷硬地说完话,便转身走了。

    这话更是往朱益群心口插了一刀,越发后悔稀里糊涂地捡了迷烟散,仍旧咬紧牙关,默默受刑。

    直至打满了三十大板,衙役们才持着水火棍退下了。

    “两位公子挨了这么多板子,没法走路,待会儿下官吩咐几个人送他们回去。”强抢民女案并不成立,彭县令乐得做个好人。

    杜庭煜摇头道:“彭县令,我们知你是菩萨心肠,但此事断不可为。他们犯了事,受了杖刑,与其他犯人并无二致。若你对他们这么关照,往后再有犯人受杖刑也要你派人送他回去,你要不肯,人家搬出李赫和朱益群的先例,岂不坏事?”

    “没错,他们受了杖刑,怎么回去是他们的事,彭县令不必关心,照常去衙门处理公文即可。”

    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大人都把话挑明了,彭天恩再有心想对刑部二人示好,也只得把心思藏好了,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走了。

    “彭县令,你别走!我的腚疼死了,走不了路,真得有人送回去

    。”李赫双手撑在条凳上,强支起上半身,高声呼喊。

    “李赫,你就是叫破喉咙,人彭县令也不会理你。”毕竟,讨好寿昌伯之子重要,治理一方百姓更重要。

    秦瑞君接话道:“他们受了杖刑,身子蜷缩不得,没法坐轿子,更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依我之见,还是雇两辆本地常见的板车,送他们回驿站为宜。”

    “往板车上多垫两床褥子,既可看青山绿水,又不会磕磕碰碰的,委实是好。”

    马车、牛车、驴车这些李赫都见过,唯独没见过板车,便问:“什么板车?”

    “就是两个轮子上有像小木床似的车架,是这边农家拉人拉货的首选。”

    既然他们把板车说得天花乱坠,李赫和朱益群便承了他们的好意。待汉子们合力把他们挪到板车上趴着,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板车仅三面有一尺长的护栏,并无遮盖,二人本就受了伤,太阳一晒,浑身冒汗,汗沁着出血的腚,好像泡在盐水里,比受刑时疼得有增无减;其次,两根长车手延伸出去,被车夫挽拉,两车夫一前一后地拉着板车说着乡音,时不时传出大笑,且不说是不是笑自个儿惨样,单是听着别人放肆的笑声,更添凄凉;最后也是最忍无可忍的一点,他们的腚受了重伤,裤子提不上来,板车经过大街小巷时,看他们笑话的人呼朋引伴,数不胜数

    朱益群受不了被那么多人笑

    话,强行盖了一床被单,到钱塘驿时,中暑晕了过去。大夫掐人中、喂盐水、清洗腚上的伤,好一阵忙活才让朱益群醒转过来。

    念着没进刑部之前的交情,进了刑部后更是没少吃朱益群他娘做的东西,姜棠在房门外问:“益哥,你好点了么?”

    为方便照料,李赫和朱益群同住一间房,靠墙分别摆着两张架子床,大夫正给朱益群上药,一听姜棠的声音,吓得他伸手捂腚,碰到渗血发肿的腚,疼得呲牙咧嘴,强忍疼痛喊道:“姜姑娘,你别进来。”

    男女有别,姜棠也不想看打得跟猴屁股似的腚。她坦坦荡荡地回道:“益哥,你敷了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衣裳要浆洗,或是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

    都在卷宗室干活,李赫一个公子哥挨了板子,堪称受了奇耻大辱,并没听到她一句关心的话,心里不受用,酸溜溜地说:“姜棠,老子也挨了板子,咋啥也不问,当俺化为乌有了?”

    “李公子,别生气!姜姑娘不关心你,没事,我来关心你。”换了一身便服的彭天恩敲开了门,献殷勤道:“李公子,今儿让你受委屈了。三司大人都在,不下令打板子,我的乌纱帽就难保了。我这有一种秘制金疮药,擦了两三天便会结痂,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抹哪哪不疼,疗效贼好。”

    “下令让我受杖刑的是你,送来金疮药的也是你,打一巴掌给个枣

    ,老子才不稀罕什么劳什子金疮药!拿走,赶紧拿走,不然我丢进茅房。”

    被轰出去让彭天恩始料未及,讪讪地走出房门,将金疮药塞到姜棠手里,低声叮嘱:“姜姑娘,务必让他们敷金疮药,好得快才不耽误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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