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怎么五月？五月就不用盖了？反了你了！”</p>
段熙元恶狠狠地训回去。</p>
南枝不满地嘟嘴，段熙元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让她没办法好好嘟嘴。</p>
“说回刚才那个事儿啊，我也感觉明天可能不会太顺利，这官差向来都是把我们当贼的，现在一个官差都没有，十有八九会说是我们杀的。”</p>
段熙元想来想去，觉得比起来西宁城的官员全盘接受他们的说法，还是这个结果更容易让人信服。</p>
这点南枝也是一样的：“所以才需要我们去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说服他们。”</p>
“哼，你当他们能信吗？这群当官的要是能听懂人话，大牢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冤屈了。”段熙元一点儿都不信官员。</p>
南枝小声地叹了口气：“可是我们总得要洗刷掉身上的罪名才行啊。”</p>
其实先前江县令跟江夫人他们知道赵月娘抛下南枝跟小北，自己孤身出去为卫峥洗刷冤屈之后，都是很不满的。</p>
觉得赵月娘为何如此自私，竟敢抛下这么两个孩子，就为了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p>
可在南枝心里，从来没有觉得娘亲自私，没有觉得娘亲想为爹爹洗刷冤屈是错误的决定。</p>
爹爹活着的时候，别人就赞过他是铮铮铁骨，这是爹爹的信念，也是娘亲和南枝小北的信念。</p>
人或者若是没有信念，那跟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区别了。</p>
南枝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是在跟段熙元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若是只想隐姓埋名过快活日子，一开始便不会去做那些事，连这苦役也不用服了。”</p>
“可是我不愿意。”</p>
“熙元哥哥，我们堂堂正正，就该正大光明地活在这个世上。”</p>
“我不愿意被人逼迫，像老鼠一样打着洞，躲在阴影里生活。”</p>
“谁都不应该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活在阴影里。”</p>
南枝说道。</p>
按照段熙元的脾气，这个时候早该各种冷言冷语糊上去了，但他听着南枝说谁都不应该活在阴影里的时候，忽然就说不出什么冷言冷语了。</p>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打，被人虐待，被人指着鼻子骂他这辈子就是活在 阴沟里的下贱东西。</p>
后来他杀了那个人，逃亡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被抓进了大牢。</p>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着那些话，虽然心里有恨意，虽然想杀了那些人，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人说的不是对的。</p>
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就是那种出生就活在阴沟里的人，生来就是如此。</p>
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虽然从来都不忿，可也从来都没觉得不对过。</p>
别人打他，他肯定是要打回去的，可是他从来不觉得别人打他就是不对的。</p>
他只有一种念头，就是这个人打我，有朝一日我也要打回去！</p>
因为他这种人，就是这么活着的，只能过这种日子。</p>
可现在南枝说，任何人都不应该背负着莫须有东西，罪名也好，贱命也好，不应该背负着这些活在阴沟里。</p>
她说，我们总该去试试，试着回到光明底下去。</p>
段熙元看着南枝，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可终究还是笑不出来。</p>
他觉得南枝说的真好啊，说得他都想要流眼泪了。</p>
可是，他又觉得南枝说的不对。</p>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能活在光明当中？他不就是个反例吗？</p>
他从小就生在阴沟里，长在阴沟里，没能彻底成为阴沟里的一员是因为他懒得学那些人做那些龌龊事，和，遇到了南枝。</p>
如果没遇到南枝呢？他会支撑多久然后坚持不下去，沦为他们中的一员？</p>
他在牢里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的，服苦役的路上，要不，杀掉几个官差，跑吧？</p>
他只不过是没有来得及而已，只不过是因为恰好遇到了南枝而已。</p>
可是南枝啊，世上真的不是人人都活在光明底下的。</p>
段熙元忽然就觉得不能说话了，他怕再出声自己就要露馅了。</p>
连眼睛都要立刻闭起来，因为继续睁着的话，他可能就会要哭出来了。</p>
多丢脸啊，怎么能够哭出来呢。</p>
段熙元紧紧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壁上，一言不发。</p>
南枝没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小声喊他：“熙元哥哥，熙元哥哥？”</p>
段熙元其实每一句都听到了，可是他不能睁开眼，不能应声，他怕自己忍不住。</p>
可南枝却悄悄摸索着找到了他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手心：“熙元哥哥，你也是一样啊，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不能背着罪名做逃犯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到我的庄园做客去。”</p>
段熙元明明紧闭着眼睛，可眼泪还是倏然落下。</p>
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出声。</p>
他听南枝说起过她的庄园好几次，每次南枝都说以后要带他去庄园看她亲手种的花草树木，蔬果粮食。</p>
她说，以后段熙元可以在她的庄园里住着，那里有很多宽敞的房子，有很多吃的，有温暖的被褥，有和善的人们……</p>
她说，熙元哥哥一定会喜欢那里的，一定会觉得在那里很快乐的。</p>
段熙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地冷哼着拒绝她的游说，可是这一刻，段熙元在心里说道：是，我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那里。</p>
如果我们明天都还能活着的话，我一定会去你的庄园看看的。</p>
南枝大概是因为紧张了，所以一直到睡着都还是拉着段熙元的手的。</p>
段熙元在她没了声音之后才悄然睁开眼，明明这个姿势很不舒服，可是他却一动不动，任由南枝抓着他的手。</p>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阴沟里的老鼠都会遇到一只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的小猫，那只小猫聪明又蠢笨。</p>
他这只阴沟里的老鼠被别的大老鼠围攻，没有办法，被逼着逃到这只误入阴沟的小白猫面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跟小白猫做交易。</p>
他说小白猫没有来过阴沟，肯定会很危险，他来保护她。</p>
然后她笑着答应了，从此就一直保护着这只臭老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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