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03

    当影后诉说着，他们为了帮一位朋友配型，才查血发现于意欢并非亲生时，倪苏的大脑已然放空。

    她看着眼前鲜活真实的倪梦，有想伸手去触碰她，以确认真实度的冲动。

    倪苏刚这样想着，手已经不自觉伸了出去。

    细腻顺滑，带着微热的体温，的的确确是一个真实的倪梦在她面前。

    而被忽然触碰的倪梦也倏地缄默，定定看向眼前的少女。

    女孩的不可思议与迷茫，尽数落在她眼中。

    倪梦想起这段时间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父亲好赌，母亲保守懦弱，极度地重男轻女，刚上初中就开始兼职……

    她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十七年都深陷泥沼，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也难怪此刻会如同被大奖砸中般发懵。

    没由来地，倪梦在感到怜惜的同时，心里还涌出一丝失望来。

    在那样糟糕的环境中，还能坚持考上Q大，或许就已经是一个普通少女的极限了。

    她想，自己究竟还期待些什么呢？

    倪梦心中微叹，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被少女触碰的手，忽然起身道：“算了，那些都不重要。”

    “倪苏，”她直接安排，“跟我回家，慢慢你就发现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倪苏这才如梦初醒。

    她看了眼自己空悬的手，没有接影后有关“回家”的话，而是反问：“你真是我的亲生母亲？做过亲子鉴定了吗？”

    被无数人说过长得像大明星倪梦，结果有一天得知自己原来竟是倪梦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这于任何普通女孩来说，都无异于天降馅饼般惊喜。

    然而倪苏却本能地怀疑。

    在泥潭中陷得太久，苦日子过得太多，反而比别人更害怕生活又赠自己一场空欢喜。

    “放心！”倪母抢在倪梦前面说，“我在家找到了你的头发，和大明星一起去医院鉴定的，鉴定书我还带着呢！”

    倪母一边将鉴定书拿给她看，一边又道：“得知当年你和欢欢被抱错了，我可是连觉都睡不着，连夜赶到北京，现在那晕机的劲儿都还没过去……”

    倪母絮絮叨叨地吹嘘着自己的付出，

    倪苏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在仔仔细细地阅读亲子鉴定书。

    “相似度99.99%”，她和倪梦的确才是亲母女。

    倪苏紧紧捏着这张纸，再度抬头去看倪梦，像是中了彩票，反复确认开奖号码那般。

    倪梦也只是静静与她对视，并不催促。

    反而是倪母推了她一把道：“倪苏，愣着干嘛呢？先跟着大明星妈妈回去看看啊，放心，我也永远是你的妈妈，家里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过分冷静，看不出太多情绪的倪梦，以及过分殷勤，不断暗示她赶紧去大明星家看看的倪母，反而迫使倪苏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了，我还是先回学校。”她说，“明天一早就要开始军训，而且，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她看向倪梦，语气坚定：“跟你回去的事，先缓缓。”

    这反而令倪梦感到意外。

    她以为，以倪苏的处境，应该会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地抓紧自己。

    倪母也觉得奇怪，嗔笑着打趣“你这孩子，该不会是舍不得妈妈？！”

    她趁机提议：“不然，妈陪你一起去？”

    能去大明星倪梦和于意欢的家里走一遭，回去后她能吹一辈子！

    闻言，倪梦立刻讶异地看向倪苏，似是怀疑她真是舍不得倪母。

    没由来地，倪苏对上倪梦的目光竟感到些许窘迫。

    她皱眉，并不接倪母的话，只说：“辅导员还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

    没多久，身后传来倪母尖刻的声音：“死丫头！你来见你妈，为什么还会叫辅导员跟着？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而倪苏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离开了。

    原来不仅不留恋糟糕的原生家庭，反而谨慎地为自己留了后路。

    倪梦扬了扬眉，心中微动，一如方才第一眼见到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之时的心情。

    是一丝惊喜，她感到，这个亲生女儿，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好很多。

    *

    倪苏回到学校后，依旧按部就班地去图书馆学习，连KTV的兼职她都如约去了。

    对于“她和大明星倪梦居然真的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她始终没有实感。

    或许是怕下一秒梦就醒了，或许是她习惯了将生活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她根本不敢

    贸然打破自己原先的步调。

    直到倪梦发来联系方式和住址，并叮嘱她暂时保密此事，因为她们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

    直到倪母每天雷打不动的发来消息，表达对她的爱意，以及想要和她一起去倪梦家的愿望。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地涌入手机，提醒着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但真正触动倪苏，击溃她以本能维持的镇定的，是在得知此事后的第三天。

    这天，国民女儿于意欢找到了她兼职的KTV来。

    于意欢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事实上，她来到这个KTV完全是受冲动驱使。

    她身份特殊，随时都可能被粉丝认出来，本来还有些打退堂鼓，却不料在进入KTV后一眼就看见了倪苏。

    昏暗的光线之下，女孩坐在大厅的中央，正低声哼唱着民谣小调。

    她的声音称不上天籁，但她实在跟妈妈长得太像了，从眉眼到气质，都透着倪梦的味道。

    于意欢霎时便被定身原地，再也无法挪开目光，移动脚步。

    刹那，父母昨晚的争吵又涌入了她的脑海。

    其实发现血型不对后没多久，于意欢就知道了自己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只是在找到倪苏之前，他们所有人都默契的先没提这件事。

    直到昨天，她和爸爸一起被妈妈叫回家，得知了有关倪苏的事。

    “我要立刻把倪苏接回家，让她和那家人切断联系，以后好好弥补她。”母亲宣布她的决定。

    父亲却脱口反驳：“我不同意！这么快把她接回来，那欢欢该如何自处？反正人已经找到了，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先让她住学校，等彼此消化之后再让她跟欢欢见面。”

    “于安，”母亲却质问父亲，“你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已经在外面受苦十七年的亲生女儿？她已经等了十七年，你预备再让她多等多久？你觉得欢欢需要多少时间能消化这件事，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母亲说：“你在考虑欢欢感受的时候，也该想想，倪苏被亲生父母找到却迟迟不能回家的感受。”

    父亲陡然陷入沉默。

    而当时立在书房门外的于意欢，更是窘迫难堪。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维护一个人。

    在于意欢的十七年人生中，倪

    梦扮演的都是一个“虎妈”形象，她对自己向来严格，哪怕是关心也都从来拐着弯。

    她需要达到母亲的要求，才能换来她的温柔。

    可母亲却毫无条件地维护着那个倪苏，她们失散十七年的亲生女儿。

    即便如此，于意欢仍旧安慰自己，母亲都是出于怜惜和想要弥补的心才会那样。

    直到此刻，她看见倪苏这张与母亲有七分相似的脸。

    这种写在基因里的微妙相似，给人一种血缘果然高于一切的压力，令她心中那些震惊、慌乱与忧虑迅速疯长，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于意欢留了下来，开了一个包厢，点名要倪苏过来。

    在会所被人点名服务并非好兆头，倪苏推门时本满是戒备，进屋后却当场愣住。

    于意欢已经摘下了口罩，就正正地坐在她的前方。

    这些天，倪苏想过挣脱泥潭后的轻松，想过未来和影后倪梦的相处，甚至想过一觉醒来一切都是一场梦，但她下意识忽视了于意欢。

    这个取代自己过了十七年令人艳羡生活的国民女儿，倘若自己才是倪梦的亲生女儿，那么她将何去何从，而自己又是否需要同她相处？

    这一刻，倪苏才发现，自己刻意忽视了于意欢。

    却万万没料到，她会主动找过来。

    昏暗的包厢里，两个女孩都定定盯着对方。

    倏地，于意欢起身，朝倪苏走近。

    “你就是倪苏？”她停在两步外的台阶之上，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你好，我是于意欢。”

    倪苏立在原地没有接话。

    面对于意欢她的心情其实非常复杂，感性来想，这个女孩拿走了属于自己的光明人生，理智来说，对方不知情也是无辜的。

    因此她只是静静看着于意欢，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于意欢等不到她的回应，却皱眉道：“真没礼貌，你这样回家了要怎么讨爸妈的喜欢？”

    倪苏心中微刺，目光中些许惊讶，没想到于意欢居然是来示威的。

    她心中介意，面上却一笑：“我想父母的爱并不需要刻意讨要，对，国民女儿。”

    亲生孩子怎么会需要刻意讨好，只有她这个非血缘随时要离开的人才需要。

    于意欢千娇万宠的长大，无论是家里还

    是圈内，都是被人捧着的，心思向来简单。此刻被直击痛点，她根本无法隐藏情绪，立刻嚣张地放话：“是，爸妈的确会因为和你失散的十七年而怜爱你，但那又怎么样？”

    她说：“我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十七年，感情早就超过了所谓的血缘，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所以，就算你回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是啊，十七年的隔阂岂是“血缘”二字就能简单化解的。

    她清楚，自己所错失的，远不止十几年无忧的生活。并且，这些错过的东西也非一朝一夕便能弥补。

    倪苏也知道，于意欢突然跑过来对自己放话，其实也是害怕失去的一种不理智表现。然而，对方的刀子一把把地落下来，向来冷静的她却也失了镇定。

    她敛起笑容，直勾勾盯着于意欢道：“是吗？那么让我们拭目以待：享受幸运十七年的国民女儿，和流落受苦十七年的亲生女儿，他们究竟会更偏爱谁。”

    两个少女再度沉默地，用力地对视，幽暗包厢里仿佛迸射火花。

    “呵。”于意欢哼笑一声，“倪苏，就算他们因为弥补心态暂时偏爱你又如何？她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即便是那样，我也不会放弃他们，永远不会。”

    话毕，她戴上口罩，擦着倪苏的肩膀扬长而去。

    而倪苏独自在空荡荡的包厢里站了许久。

    于意欢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她的迷茫，将真实在她的眼前撕开来。

    成为影后倪梦的女儿这件事，没有哪刻如现在般真实，惊喜、不甘、忐忑与期待这些情绪相继于心中翻涌。

    而这些情绪在当晚回到宿舍，听室友聊起于意欢时，更是攀至顶点。

    “哎，你们看今天的热搜了吗？于意欢毕业旅综的最后一站就是她念的大学中影！”

    “看到了！最后一站定在大学，是结束也是开始，我好喜欢啊！”

    “最主要的是，欢爸亲自送她来学校诶，还给欢欢全班都送了礼物！投资为女儿量身定制毕业旅综，无论起点终点都陪着女儿，这是什么绝世好爸爸！”

    “呜呜呜我怎么不是欢爸的女儿……”

    室友们的艳羡，扎进倪苏的心中，促使她第一次打开网页，主动键入了“于意

    欢”三个字。

    “于意欢，影后倪梦和名导于安之女……尚未出生便万众瞩目，于安为其取名‘意欢’寓意‘人生得意须尽欢’……婴儿时期便在于安的电影中客串，三岁的时候和父亲在亲子综艺吸粉无数，一夜成为国民女儿……”

    “十七岁从高中毕业，于安导演投资为她和朋友量身定制了旅综《女儿们的毕业旅行》，虎妈影后口上虽说太过铺张，却也在开录第一期为其助阵……”

    “据传，于安导演将在女儿十八岁，为她拍摄一部量身定制的电影……”

    于意欢过得比倪苏想象的更令人羡慕。

    而这些，原本该是属于她的生活。

    那种不甘再次破土而出，此时此刻，倪苏不得不承认，原来对于变成影后和名导女儿这件事，自己其实是惊喜和期待的。

    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宠女狂魔，母亲嘴硬心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于意欢宠到了天上。那么，正如于意欢所言，这样好的家人即便与自己有十七年的隔阂，但也总该因为血缘和弥补心态，给予未来的自己几分温暖？

    那些于意欢体验的宠爱与温柔，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拥有过，天降幸运，教她如何不期待。

    她最终还是拨通了倪梦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