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拎着妹妹的书包,余贤使钥匙打开家门,随口问了一句:“钥匙搵唔得(找不到),怎么不打电话和妈说一下呢?”
“妈收着我手机啰(妈把我手机收了)”余九畹低着头跟在后面,一时没忍住,略带怨气地将事情始末添油加醋地告诉余贤,还不时按时哥哥,今天的闹剧,与母亲的强硬作为有较强的因果关系。她随余贤进入家中,一直说到厨房,仍意犹未尽。
余贤放置好书包等物,来到厨房先将锅洗了,再注水生火盖锅,手上忙活个不停,但时刻保持着对话题的关注。偶尔顺着妹妹的心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挑母亲毛病的话,又在她停顿下来组织语言间,余贤表现出迫切关注事件后续发展的态度。
因此余九畹讲得很尽兴,大功率的抽水机一个劲地抽取苦水输送给余贤。
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余九畹的话语才恢复了客观态度:“其实妈也系(是)为我好,可系佢(她)这么做,我好难接受……”
顿了顿,她抛出个例子,“唔(不)讲今天的事,单单平常日子,我想跟同学聊聊天,交流交流,冇(没有)手机太不方便,哥,你说系不系?这年代,总唔得(不能)用书信沟通?”
“我能理解”余贤微微点头,揭开锅盖,水已经沸腾,他按习惯依次往里面加了花生油、食盐和零碎调料。心里则盘算着如何解决余九畹的手机问题。
原则上,他不认为简单粗暴地没收手机能解决问题,他就是个例子,初中时母亲天天告诫他不要去网,学校也严格排查,被抓到的人就挨全校通报批评,并且记一次过。这般严酷的环境下,余贤照样出入黑网自如,还带坏了唐楞严。
不过,凭妹妹的一面之词,余贤不会直接向母亲要求归还手机。一方面,作为过来人的余贤深知网瘾难戒,堵不如疏,引导妹妹正确上网;另一方面,他得试探母亲的底线,以求在家庭和谐的条件下拿出解决方案。
余贤先将事情记在心底,拟了个计划逐渐推进,于是他先转移一下妹妹的注意力:“对了,九畹,你和同学约好七
点半在学校集合,系?”
“啊,系啵!”余九畹看一眼时间,急的拉扯余贤的衣角,“哥,那我先出去了,你和妈说一下!”说完调头就跑,却在家门口停下,然后灰溜溜地退回来,支支吾吾道:
“哥,得不得(能不能)……借点公交车钱?”
“你食晚(吃晚餐)没?”余贤答非所问,从橱柜里拿出一袋面条,撕开包装,取一小捆下到锅里,用锅铲搅了搅。
“冇(没有)……”余九畹艰难地把目光从锅里收回,咽了下口水,右脚在原地搓着,“约定更重要,我在外面食些面包垫肚子就行。”面条的香味顺着鼻腔飘入,小腹很快就应和着叫起来,她尴尬地挪到厨房门口。
“先食些再走,我开电动车送你,不会迟到的。”
“好……”见余贤态度坚决,余九畹不好再推辞,踮起脚往厨房四处张望,似乎没有什么她能够帮忙的了,只好说,“那我去拿碗筷——”
“不用了,我只煮你那一小份。”为了赶时间,余贤来不及切肉,打了个鸡蛋下锅,考虑到妹妹不喜欢荷包蛋,干脆捣成蛋花,面很快就好了。他打开消毒柜,用最大的碗装面条,再把碗浮在蓄冷水的水槽里,转身吩咐余九畹:
“你就穿校服出去吗?去换一件,记得加外套,晚上风大。”
零零碎碎的事折腾了近二十分钟,余贤趁着妹妹不顾形象狼吞虎咽,披了件黑夹克就提前溜下楼推出电动车。
等待期间,略感无聊的他凑近路灯,掏出手机逛逛Bii站(视频网站),刚一登陆界面,系统立即推送一条消息——“您关注的一位up主(资源投稿人)更新了!”消息后面附带着视频连接和up主的头像。
“唐楞严?”余贤认出了up主的头像,正要点开视频,指尖却忽然一顿,他的视线定格在视频连接中显示的信息——
“13分钟前发布,1739观看,93弹幕,转发10,评论31,点赞109”
视频时长3分钟,内容是唐楞严对着摄像头用吉他完整地弹一首当下热门的曲子,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专注于弹奏,且丝毫不拖泥带水,曲子弹完后几秒钟,视频就结束了。
就是这样一条视频,这样一个不经常更新视频的up主。
余贤不在意唐楞严所拥有的流量在Bii站里算不算小有名气,因为他知道,假如与唐楞严互换,余贤连现有的流量都达不到——他不会弹吉他,亦不在网络自媒体上有所长处,只是个纯粹的消费者。
“终于,你终于想起了……你的Bii站密码”——这应该是铁杆粉丝。
“好听炸了啊!大佬不要停下来”——也许是路人
“第一次听北冥的歌:哟不错还行
第二次:唉,好像人也长得挺帅?
第三次:啊啊啊啊我死了,又会音乐又帅,这是什么男神啊!”——这……是迷妹?
滑动屏幕,越往下翻评论,余贤的心情愈发复杂。他羡慕唐楞严的流量,他嫉妒唐楞严有迷妹,他自怨与唐楞严同龄的自己,怎么还在平平无奇地活着,生活没有一点起色。各种思绪,百般滋味,皆化作一道长长的叹息,被埋没在被微风扶动的树枝摇曳中。
……
见余九畹关门下楼,余贤收起情绪,双手拿头盔套上。平常他自己一人飙车时绝不会戴头盔,那样会感觉不到风的轨迹,没有快感。而在妹妹面前,余贤得做出榜样示范,不说闯红灯,连超速都不许发生。
余九畹跨上电动车后座,双手抓稳座位旁的把手。余贤得到示意,拧动电门,载着妹妹出发。车速并不快——余贤认为——他开着40迈,恰好达到非机动车道的极限,连绵不绝的风先是冲在余贤身上,然后经余贤和余九畹之间的空隙直刮她的脸。
余九畹惊叫了几次,令余贤多次放缓了行车速度,可风依旧是不停息。她担心赶不上时间,不愿再叫余贤减速了。
但耳边呼啸的风声,与面前钻来的小风,她在老家时都未曾体验过。心惊胆战地咬牙坚持了两个路口,视线忍不住往两边瞟,生怕手滑跌下去,余九畹本能地贴上哥哥的后背,双手环抱其腰,顺便挡风。
一路无言,电动车在非机动车道上行驶着。余贤走是贯穿城市东西的贝海大道,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由高耸的王棕(大王椰子)和蓝白涂装的白炽路灯分隔开来。
越往西,挨着非机动车道的景观渐次变化:亮着几处灯光的住宅区,微弱而连接成片的小店霓虹,十字路口
的刺眼灯光。
正逢红灯,余九畹探着头四处张望,她极少出门,日复一日地重复两点一线(家-学校)的生活,夜里风景自然陌生。
挨着十字路口的是一座建筑较老的大市场,市场的主体建筑一片昏暗,两旁的小道却是人潮涌动。
居住附近的大妈大爷闲着没事出来转转,他们不喜欢新式的购物中心,市场旁边的杂货小铺才符合他们的习惯,就像年轻人热衷于发现简朴的美食小店,中老年人更中意寻找物美价廉的小玩意。
南珠人大部习惯在这个点吃晚餐,市场旁边的粉店生意正好,螺蛳粉、老友粉、猪脚粉等店铺互相挨着,摩拳擦掌同台竞技——大家各怀绝技,谁能留在这里,谁才是这一地段的老大,顾客说了算!
由于停车位不足,个别自私的家伙直接把电动车堵在店家门口——他想着吃碗粉,花不了多长时间,不料叼着牙签出来时,交警已经按规定把车给拖走了。
附近没有公园,而这阻止不了热情的广场舞爱好者们,人行道在路口的拐角处往往留有一大片空地,于是舞者们穿着统一的花绿服饰,拖来大音响,开始他们的表演,曲风各异。
不论是7、80年代的经典老歌,现在的流行歌曲,还是欧美英文歌,他们都能编出一套相应的广场舞,自信地展示给等红灯的路人。
没等余九畹把景色尽揽,绿灯已然亮起,余贤载着她拐入次干路,随即再拐入支路,路灯从明亮的白光转换为昏暗的黄灯,前路两旁的榕树依次接近,未经修剪的茂密枝叶遮住部分灯光,宛如幽深隧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到你学校了。”余贤驱车开上宽敞的人行道,在学校门口前停靠。
余九畹下了车,先瞧手表,再转身向余贤道:“谢谢了,哥,你先返屋(回家)。”
然而余贤没有要离去的模样,他扫了一眼周围,问:“你的同学呢?”
“啊,她们应该快到了……”
“等她们到了,我再走。”
“唉?”
“你待会系(是)去同学家玩,对?”
“系啊,怎么了?”
“没什么。”余贤止住言语,微眯起眼,小小端详了妹妹一会,后者不由得紧张起来。
“嘿,九畹畹!”黑暗中忽然响起高昂的女声,一道身影从某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快速接近,余九畹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笨蛋,声音太大了,吵。”另一个身影慢悠悠地走出来,留着直长发。
“晚上好啊。”余贤微笑地先向她们打招呼。
“哎,你是九畹畹的哥哥?晚上好!”朱焰灵扒着余九畹,冲余贤嬉笑道。
完颜清的态度就恭敬许多,机械地挥挥手,挤出个笑容:“晚上好。”
余贤的视线在朱焰灵和完颜清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想了想,对妹妹说:“那你们去玩,我先回去了。你要回来时,就打电话,我来接你。”说完,他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目送哥哥离开,余九畹回过头问朱焰灵,道出埋藏在心中的疑惑:“焰灵,说是去你家,为什么要在学校集合啊?”
“额,这个……”朱焰灵笑脸一僵,手指本能地在脸颊刮了一刮,“我家嘛……别人看到,可能会引起误会。”
余九畹歪着脑袋,眼神明显变得更加疑惑。
“先走。”完颜清上前一步,“到她家,就明白了。”
余九畹只得点头,于是三人作伴,这里聊一句,那里聊一句地走远了。
在她们走远之后,学校对面的榕树阴影之中,一辆没有打开车灯的电动车缓缓驶出,余贤远望前方的三个小人影,低速开着车,隐藏在行道树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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