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三人便来了洛河城县衙。
这县衙盖得属实气派,红墙黛瓦宽门高阶,门口两尊石头刻的獬豸象,庄严肃穆。东侧一架红皮白肚大鼓,旁边竖着一个牌子,上书“鸣冤鼓”三字。
程墨池三人既不是鸣冤,又不是传唤,也不好直接进了衙门。
褚师洛走至门口,立刻被守卫拦下,他便拿出了个拜帖,上面是忘川仙门特有的徽记。
程墨池看向海川,想知道他看到忘川仙门的徽记,会有什么反应。
可当他看过去之后,却发现对方脸色惨白,视线紧紧盯着县衙门口,浑身戾气暴涨,完全没注意到那封拜帖。
“海川兄。”程墨池伸手拍了下他的肩。
那股可怖的戾气瞬间被压制,海川回过神,朝程墨池笑了下,面色僵硬。
程墨池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别急。”
这话意有所指,海川唇角再没了笑意,只缓缓点了头。
那边守卫看到印记后,立刻弯腰行礼,毕恭毕敬道:“几位仙师稍候片刻,待小的去通报我家大人!”
说罢,他便飞奔进了内堂,不一会儿,县令便疾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身着官服的男人,应当是县丞。
“下官洛河城县令王汉成见过仙师。”县令大老远便行礼,惊慌失措,“几位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褚师洛淡声道:“无妨。”
王汉成擦了擦冷汗,讨好一笑:“几位仙师不怪罪就好。”
说罢,又连忙给他们三人引路:“几位先请进来歇息。”
几人跟着他进了内堂,正巧看到一老妇人被两官兵一左一右架着走出来。
老妇人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疯癫。
程墨池多看了几眼,那老妇人感觉到他的视线,倏地转头看他,大喊道:“冤枉啊!冤枉!死的冤呐,冤呐......”
官兵加快脚步,带着老妇人很快走远。
程墨池蹙起眉,收回视线,和他们一起进了内堂。
内堂两侧各站了几个官兵,目不斜视,正对着门是一桌一椅,椅背靠着一扇花鸟屏风。
王汉成带着他们转过屏风,一间颇为简洁典雅的内室
映入眼帘,内室摆着不少桌椅,就像是普通官员府邸中的前厅。
褚师洛和王汉成一左一右坐上主位,程墨池和海川也分别在下首落座。
“快给几位倒茶。”县令侧首冲县丞道,语气和神态倨傲,和对着他们几人时的谄媚完全不同。
县丞应下,刚要离开,就听褚师洛道:“不必,我们就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王汉成立刻笑道:“有什么问题您尽管问,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褚师洛点头,视线看向程墨池。
程墨池便笑道:“王大人,不知前几日衙门内,可曾来过一个报案的少年?”
“少年?”王汉成想了想道,“来县衙告状的少年人不少,不是自家鸡丢了,就是和同窗打架没打过之类的,不知仙长问的是哪个?”
程墨池道:“一个穿着孝服,长相极美的少年。”
刚问完,站在一旁的县丞倏地抬眼,脸上混杂着疑惑和惊讶等复杂神情,很是怪异。
“啊,您说的是他。”王汉成恍然,“大概是五六天前,他来报案。可他不会说话,比划了半天我们也听不懂,就让他回去找家里的大人过来。”
王汉成疑惑道:“不过说来奇怪,他回去之后就没再过来,我还以为是事情解决了。怎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会说话?”程墨池愣住。可一想,便通了。
因为不会说话,所以被烧死的时候,连疼都喊不出来,那些村民习以为常,也是因为那孩子本就不会出声。
忽然,一直没说过话的海川,低声问了句:“状纸呢?”
屋内的几人都看向他,王汉成顿了下,道:“什么状纸?”
海川抬眼看他,惨白的脸和空洞的双眼,让人后背发凉,他声音低哑:“他拿了状纸吗?不会说话,总有状纸可以写出他的事?”
“没有状纸啊。”王汉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干笑道,“要是有,我们不就知道他所告何事了吗?”
海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的嗤笑一声,站起身。
他冲褚师洛和程墨池先后行了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多谢两位。”
随后,他又道:“我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客栈了,两位不必挂怀。”
说罢,
他就转身,大步离开。
王汉成拿过桌边先前放着的冷茶,猛喝了一口,手却是抖着的。
程墨池收回视线,看向褚师洛,突然笑道:“师尊,你说这海川兄,怎么年纪轻轻身体就这么差?”
“啪”的一声脆响,王汉成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了粉碎。
程墨池和褚师洛都看过去,王汉成脸色苍白满眼惊惧,他强作镇定道:“手滑了一下,惊扰到二位仙长了。”
一旁的县丞反应却很有意思,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视线看着海川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没事儿。”程墨池笑道,“对了,方才那位老妇人,也是来告状的?”
王汉成点头:“是个疯婆子。说是自家妹妹妹夫被人杀了,可这都过去三年了她才来报案,尸骨都没了让我们怎么查?”
“这样啊。”程墨池又道,“那能不能让我问问她?我倒有些术法可以追根溯源,让疯子恢复神智。”
他哪有这等术法,不过是试探王汉成的态度,看他会不会让他们审,看他到底还瞒着什么事儿。
王汉成没了方才的惊慌,但也不算耐心,道:“仙长说笑了,人界官府的事儿,您二位怎么能屈尊降贵呢?”
表面上是说他大材小用,实际上,是点出了人间和修士的规矩。
修士们能人多,但却不可插手人间的事儿,这是当今人皇和仙首百年前定下的规矩,免得他们扰乱了人间秩序。
程墨池上辈子从不管这些规矩,向来我行我素,一朝重生还要恪守乱七八糟的规则,颇为不适。
“是。”褚师洛道,“那关于洛河村之案,可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
王汉成怔住:“洛河村?两位是来查洛河村案的?”
褚师洛微蹙起眉,问道:“不是你们县衙给忘川传的信?”
“是。”一直没说过话的县丞忽然接话,道,“是我私自叨扰,县令大人并不知情。”
确实,那封信最后,题着的是县丞李敬的名字。
王汉成冷下脸,看向李敬的眼神有些阴沉。
程墨池看着觉得颇有意思,这俩人水火不容,而且他们对少年的事儿明显是知情的,就是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伤了少年的又
是何人?
“可否说说情况?”褚师洛问道。
李敬刚要说话,就被王汉成打断。
“仙师,我等凡人如何知道内情,不过是听了外面的传言,怕是魔怪作乱这才通知二位。”
王汉成站起身,笑着对褚师洛行了个礼,继续道:“两位仙师还是去问问那些亲眼见过的商人船夫,比较稳妥。”
这是明摆了不想多说,褚师洛也就不再勉强,起身告辞。
李敬忙道:“我送两位。”
说着便和他们一起出了门。短短路程,他即便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三人便沉默着出了县衙。
“两位仙师慢走。”李敬弯腰行礼。
程墨池抬手扶住他的手臂,笑道:“大人不必行礼,我二人这便去见见那些船夫和商人。”
二人告别县丞,走了大概两个街口后,两人转进一条小巷。
褚师洛顿住脚步,朝程墨池伸出手,掌心朝上。
程墨池看了眼他的手,又抬眼和他对视,之后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张纸。
刚拿出来,就被褚师洛拽走,打开来。
这是李敬方才偷偷塞给程墨池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于是便凑过去和褚师洛一起看。
“这是洛河村村民簿?”程墨池问道。
褚师洛点头。这张纸上记载了洛河村所有村民的姓名和年纪,共三百一十五人。
突然,程墨池和褚师洛同时怔了下,因为他们看到,在这张纸的右下角,写着一个名字。
海川,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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